“今日我娘下地干活,表现咋样?”俩人倚苇子湖方家坟地里方老爷子的坟头上说闲话。
“你娘不如你力气大,你锄了一片场院,你娘锄地,猫洗脸一样,草也长着,苗也长着,我和你大爷还得帮她返工,重新再锄一遍。”
“你就知足吧,能治的我娘下地干活,就是你天大的本事。”
“不是我本事大,是你娘财迷,若不为了挣那俩西瓜,我再费劲也治不了她下地干活儿。”
“我娘这光棍真创出来了,连你都治不了她?”
“这不碍着你和远根大叔的面子吗,不敢让她太难堪,若不,我能治不了她?”
“摊上这么个娘,真把我愁死了,她不干活儿不要紧,我是怕她惹事,她那嘴太吓人了,有的没的,真的假的,有影没影她全不管,想说啥说啥,不知道个轻重,我担心让她待在干活的人堆里,不定哪天,就得有人对她下手。”
“她若惹的有人下手打她,可就真不好看了,你面子上过不去……”邱有利也替陈大庄发愁。
“打就打吧,早晚的事,也许挨顿打,她能长点记性。”
“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盼着你娘挨打。”
“不是我盼着,我是知道她躲不过去,她那嘴上少个开关,说脏话也就罢了,她净说些……”
“就你娘那水平,除去说脏话,她还能说啥话?”
“她天天胡说八道那些话,气得我都想打她一顿,碍着这是我娘,下不了手。”
陈大庄对马大花的担心,邱有利不好对陈远根说。
第三天马大花再来拿菜,地头没有。
“咋了,当官的也说话不算话了,瓜菜不分了?”马大花质问邱有利。
“二婶子,今日起,改章程了,瓜菜下午收工的时候再分,这样拿回家吃着更新鲜。”马大花想了想,忍了忍,没说啥,扛着锄头回家了。
她一走,大家都笑了。
“二婶子就是块怪材料,浑身力气都长在嘴上,没长在手上。”见大家笑,邱有利说了一句。
人群里的杨秀、丁娥没笑。
陈远根低着头,他也不笑,别人笑他也看不见。
头两天分的瓜菜省着吃,也将就了几天。这天起来,马大花看看,家里实在没菜,能就饭吃的就只有咸盐了。天傍黑要收工时,马大花扛着锄头下地来分菜。她一边走,一边给自己鼓劲。陈远根想出这损主意让邱有利治我,这样也挺好,我来地里拿菜,也就多跑几步路罢了,你早分我早来拿,晚分我晚来拿,我成分这么好,通红透紫的贫下中农我怕谁。
来到地里一看,她傻眼了:地头根本就没有一棵菜,一个瓜。
“二婶子,今日新政策,中午就把一天的瓜菜分下去了。”
“你们这是想着法的欺负人吧?”马大花又气又恼。
“二婶子,这不算欺负人,一天工一份菜,谁也没多分,谁也没少分。”
“你这是打击贫下中农,我去公社告你。”
“我也是贫下中农,咱最多算是内部矛盾,公社管不着。”
“你们这些人不凭良心,白吃我们家大庄套的兔子肉了!”
“吃他一回兔子肉咋了,你娘俩年年白吃我们大家伙种出来的粮食,便宜都让你们占了。”一个社员搭腔了。
马大花也怕惹众怒,她只得又回过头骂邱有利,捎带着骂陈远根:“邱有利,你就是人家一杆枪,人家到底给你多少好处,值得你抱着人家大腿打哆嗦!”
邱有利忽的站起来,看看陈远根,不得已又坐下。再不济人家是一家子,再说,还碍着陈大庄面子呢。
“早知道是谁挑唆你这么做的,六亲不认的东西,专拿自己家里人欺负,都要断子绝孙的人了,还干这伤天害理的事,不怕老天爷罚他。”
杨秀坐着不动,自从马大花下地干活,杨秀就从没正眼看过她。
丁娥想着站起来,陈远根一只手按着她,不让她动。
邱有利实在看不下去,这才想起来陈大庄为啥说他娘一张嘴太吓人,照这骂法,马大花离挨打不远了。
“二婶子,少说几句吧,给你们陈家留点面子,也给你儿子留点脸面。”邱有利想劝几句。
“你可千万别提我们陈家人面子,我们陈家人还有啥面子,脸都不要了,一个个狗戴帽子充好人呢,谁不知道这些年他都干了些啥事,大老婆看着,小老婆养着,缺德事干多了,老天爷报应他,养个儿子死了,再养个儿子送人了,天生绝户命,还坐在这儿充大干部呢……”
马大花只顾骂得痛快,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忽略了今日杨秀在场。
在场的人实在听不下去,呼啦站起来好几个,正想和马大花说理呢,谁也没注意,杨秀早扑过去,一把揪了马大花头发,把她摁在地下。这里陈远根一松手,丁娥也扑过去,俩女人抓了马大花,连揪头发带打脸,好一顿收拾。
在场的人看着解气,谁也不拉,谁也不劝,任杨秀和丁娥打个痛快。
看看打的差不多了,陈远根站起来说话:“行了,别一回打死了,留她一口气让她回家养着,养的张开嘴能把舌头抻直了,能胡说八道了,你俩再打,胡说一回打一回,她若觉着屈,公社里告状去。”
邱有利也觉着打的差不多了,过去把杨秀拉起来。
马大花趴在地下半天爬不起来,没人管她,也没人问她,众人眼里没有这个人似的。
天黑了,人们扛了锄头回家。马大花慢慢从地下爬起来,一张脸花猫似的,头发早就被揪的像是刺蓬棵子,嘴角流着血,满脸血和土糊着,两眼眯缝着,哭也哭不出,骂也没人听,平日张狂惯了,今日信口开河,拣难听的话觉着骂的挺过瘾,引来这一顿暴打,想想,马大花自家心里也悔的慌。
马大花跌跌撞撞回到家,陈大庄早从邱有利那儿听说娘挨打了。
当然,邱有利把马大花如何骂人,惹恼了杨秀和丁娥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个明明白白,话里话外提醒陈大庄,你娘该打,你嫌丢人也得忍着,你娘挨打是她自己赚的。
陈大庄见娘被打了个满脸桃花开,也憋了一肚子气,但他到底该生谁的气,自家也说不明白。
“他们不讲理,瓜菜不分给我,还把我打了一顿。”马大花对着儿子诉苦。
“娘,你说,找谁算账去?”陈大庄说着抄起菜刀就要出门。
“大庄,你这是要干啥,多大点事,动刀可不行。”马大花怕儿子闯下大祸。
“我娘天生就是个祸害,我爹护着,我都不敢惹,凭啥让他们打这一顿,我豁出去牢狱里待个十年八年的,今日也非得把我亲大爷剁一刀不可,若是剁的巧,一刀要了他的命,我有一条命赔他,让我爷爷断子绝孙!”陈大庄说着,虚张声势,拿着刀就要出门。
马大花吓得死死拉着儿子:“儿子,这可使不得,惹不起,咱躲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