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方静总觉着心里别扭,但实在也想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对劲。小城不大,平日里人来人往,扯着若干关系,所以认识的人不少。往日里迎面遇上,有的打声招呼,擦肩而过,纯是礼节性的,表示互相认识,也有的大声大气,热情满满。近来方静觉着人们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在单位,有的同事背地里总是有意无意多瞅她几眼,她若把目光迎上去,人家急忙把目光躲开。也有的同事有事无事和她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东扯葫芦西扯瓢,不疼不痒,不上不下,问她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闲话,有些话问的她无法回答,甚至有些让她哭笑不得。上下班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总都要有意无意多看她几眼,若是有人结伴走,那人总会凑近了,说些什么,指指点点,所有这一切,都让方静背后长刺一样难受。
方静这几天的感受,陈念军也在承受着。不过,他从心里比方静明白这其中的因由,陈念军觉着有些事,是该和方静打声招呼了。
“这些天日子不好过吧,觉没觉出来,外人好似在说你些闲话。”
这天夜里,坐在床上,陈念军平心静气,想和方静谈谈。
“说吧,你在外边招惹了谁家,让外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方静认定是陈念军身上出了问题。
“这你可真屈了我,闲话可不是我给你招来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可没招谁惹谁。”
“前些日子大庄不是来过吗,他当时说了一些话,我没学给你听,怕你听了生气。”
“到底是啥事,咋又扯上大庄呢?”方静不解。
“大庄上回来不是提到过吴大卫吗,这事与吴大卫有关系……”
“我就不明白了,我和吴大卫到底能扯上啥关系,他阴魂不散,老围着我打啥主意。”
“最初也许是因为他对你有好感,但现在不是,他在红柳滩住村,认识咱们家里人,知道了咱们家里的一些事,近些日子里,他故意到处传关于咱们的闲话,你还真得小心点,不定他就给咱招惹些麻烦呢。”
“那吴大卫若是只刺猬,刺也不该往我身上扎吧,我又不招他,不惹他,和他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他闲得难受,一个大男人,不好好找个媳妇过日子,到处扯老婆舌头,他就不怕哪天我恼了去撕他嘴。”方静又气又恨,真恨不得当时就撕了吴大卫。
“他只是望风捕影,你不知道,他在暗中调查你。”
“他在调查我?我有啥可值得他调查的?”方静又惊又疑,以为陈念军在逗她。
“确切的说,他是在调查你的父亲。”
陈念军的话让方静傻了。
从小到大,父亲对方静、方扬来说就是一份十分遥远,可有可无的亲情。从小长到大,他们心里从来没有父亲的影子。亲娘对他们好,遮风挡雨,冷暖饥寒,别人家孩子有的,他们都能享受到,他们不觉着自家从小比别人家孩子少了什么,父爱对他们来说,也许有些缺憾,但对他们的成长,却没造成任何心理障碍。后来长大了,想的多了,方静也试着问过娘,但娘的回答一直那么轻描淡写。
“娘,别人家孩子都有亲爹,我们咋没有。”
“你们也有,只不过你爹死的早,你们不记得。”
“我爹咋死的?”
“下水捞鱼淹死的,你们可千万记着,见了深水躲着点。”
说起死去的父亲,亲娘十分平静。
没见过父亲,也说不出来有多亲近。长的再大些,问题也就多了。
“我爹死了,爷爷奶奶呢,也没有吗?”
“哪能没有爷爷奶奶,没有爷爷奶奶,哪儿会有你爹。”
“爷爷奶奶在哪儿,还活着吗……?”
“这我可不知道,你爷爷奶奶我也没见过,也不知道他们家是哪儿。”
“没问过我爹?”
“问了,你爹不会学舌。”
“咋就不会学舌呢?”
“你爹是个哑巴,你啥也别问,问啥我也不知道,你爹不会说话,啥话也没给你们留下。”
娘依旧平静。
再后来,方静再不多问关于父亲的一切,但隐约中,她觉着关于父亲,娘好似故意对她和方扬隐瞒了什么。
今天突然有人跳出来要调查她的父亲,她感到意外,意外中似乎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查吧,我还想知道我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放心吧,任他去查,也不能查出啥问题,多少人作证呢,他总不能无中生有吧。”陈念军安慰方静。
“他若真能查出我父亲家是哪儿,是咋样一个人,我还感激他呢,我信不过别人,也信得过我娘,我娘是啥人,她不能让我爹做坏人。”
“这倒也是真的,咱们近前的这些大人都是从过去和你娘一块儿走过来的,从他们身上也能看出来,你娘身上一个污点也没有,身正不怕影子歪,量他吴大卫惹是生非,也不能凭空给捏造出什么事来。”
“若是吴大卫真有能耐,帮我查出我父亲的身世,说不定我还能找到几个亲人呢,爷爷奶奶或是叔叔、姑姑、大爷或是兄弟姐妹什么的,不强似现在,除去我娘和方扬,我一个血脉亲人也没有,天长日久,心里也怪冷清的。”一想这些,方静心里甚至有些期待,盼着吴大卫真能帮她查出来父亲的身世。
这天,姜远征来找陈俊明:“有人在调查方静,怀疑她身世有问题。”姜远征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生下来就在咱们眼皮底下长呢,现在都成我家儿媳妇了,咋就忽然说她出身有问题?”陈俊明迷惑不解,但姜远征的话,也确实让他吃了一惊。
“咱和杨秀都是熟人,你又和她一个村住了若干年,咱也不用给她护短,她干干净净一个贫农出身,从没干过坏事,也没出过远门,远亲近亲都没有,社会关系干干净净,可偏就有人跳出来要和她作对,怀疑她的两个孩子是和什么人生的……”
“孩子的父亲是个哑巴,死了若干年,眼下咋就有人想起这茬呢,死人嘴里无证言,这事咋个查法?”
“陈俊明,今日咱俩关起门来悄悄说,杨秀的这两个孩子,你怀疑过吗?”姜远征盯着陈俊明问。
“你是怀疑杨秀,还是怀疑方静、方扬那死去的爹?”陈俊明不解。
“我早些年就认识杨秀,对杨秀的人品我半点不怀疑,可方静、方扬的父亲我没见过。你是见过的,你对这俩孩子的父亲是个啥印象?”
“见是见过那么一回,挺老实、挺文静的一个人,一天没说一句话……”
“人家是个哑巴,咋能说话。”姜远征提醒陈俊明。
“对,他是个哑巴,哑巴是不能说话……可我也觉着挺可惜的,就凭杨秀这么个人,咋就心甘情愿找这么个哑巴嫁了。”陈俊明疑惑不解,又似乎是替杨秀可惜。
“哑巴人品咋样咱不知道,杨秀可是对革命有过贡献的人,眼下有人别有用心,跳出来调查方静的父亲,这不明摆着是冲着杨秀去的。她一个女人家,招谁惹谁了,这不欺负人吗,我是她哥,我咽不下这口气去。”
“方静是我儿媳妇,杨秀是我亲家,我们关系比你近。再说,这人调查方静,目的说不定是冲着我和念军来的,杨秀一个农村家庭妇女,出身咋样,也影响不了谁。方静若是有个不体面的父亲,最受影响的是方静、方扬、念军他们。”
“你说这事咋办?”姜远征向陈俊明讨主意。
“我近日子里正打算回去一趟,念军、方静结婚,杨秀不进城里来会亲家,这事我们得亲自上门去请才行,亲家宴就设在杨秀家里。”
“对,你就该这么做才对,杨秀把孩子拉扯大不容易,眼下做了你家儿媳妇,你不上门谢亲家,这理就说不过去。”
“要去你也得陪着,我这两天正打算上门亲自去请你呢。”
“不请我也得去,我是孩子的舅,正儿八经是她娘家亲人呢。”
“按正理说早就该去了,见见远根,见见杨秀,多少话要说呢,也不知咋了,这两年回去的越来越少了。”陈俊明感慨。
“儿子,媳妇,想要的,都归你们家了,红柳滩对你也就没啥留恋的了,是不?”
“不带这么挖苦人的,这是打我脸呢,我是这么没良心的人吗。”
“逗你呢,我不一样,好些日子不回红柳滩,也早就该回去看看方家老人,看看杨秀和远根他们,有时候夜里想起过去和他们相处的日子,想的悄悄掉泪,天亮起来,就又把这事给放下了。”
“你还不是因为工作忙,脱不开身。”陈俊明劝姜远征。
“这是给我找借口呢,还是给你自己找借口呢,是因为工作忙脱不开身吗,是懒了,心懒了,也没有过去那么热乎了。”
“咱这心不该懒,有些人,咱也不该从心里放开,是不?”
“杨秀不说啥,这两年,方家叔不定咋在心里骂我呢,我和方家老人,那可是父子一样的情分呢……”
“现在觉悟也不晚,说去就去,咱明日就动身去红柳滩会亲家,见杨秀,见方家叔,见远根,这回非把远根给喝趴下不可。”陈俊明有点急不可待,恨不得立马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