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花这几年活的挺滋润,老人不用她操心伺候,一辈子不干活,只生了一个陈大庄,虽说嘴损点儿,但孝顺,肴兔子做出来,先尽着她挑,想吃哪块吃哪块,十天半月下来,明着暗着塞给她几块钱。马大花觉着自家前世积德,修来这辈子享福。可惜的是这红柳滩毕竟是荒洼小村,能看的,能玩儿的太少,穿红戴花的岁数早过了,手里拿着钱愁着花不出去。糖块吃的牙疼时,马大花学会了抽烟,她不抽旱烟袋,只抽烟卷。
马大花两根手指夹了烟卷正在家里吞云吐雾,琢磨着待会儿该去谁家串门子,再琢磨要说啥话才能说得热闹,说得高兴。就在这时,陈大庄黑着脸走了进来。儿子虽说没正形,但从不发愁,不发火,不生闷气,今日咋了,啥事能让他黑了脸。
“咋了,谁惹你这么不高兴?”
“秀春大胆,长能耐了,跟我较劲呢。”
“自家媳妇,哄哄就行了,两口子的事,值得你黑下脸来发愁生气?”
“哄不好,倔脾气上来,我咋说她也不听,我正琢磨着要和她离婚呢。”
“胡说八道,两口子过日子,可不能说离就离,再说,秀春这媳妇算好的,啥事不都依着你?这么老实的媳妇,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哄不好,劝她不听,打几下子消消气也就算了。”
“你教的这些都不管用,她不吵不闹,哄也不用哄,劝也不用劝,事事顺着我,我咋下手打她。”
“你不说她跟你较劲吗?咋个闹法?”
“啥话不说,一个人在家记账呢。”
“她查你账了?你给我零花钱的事她知道了?”马大花一时紧张。
“给你钱花她不管,有时候还提醒多给你几块呢。说咱娘在家闷得慌,多给她几个钱让她花的顺心如意的,省得她在庄乡面前说咱不孝顺。”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两口子过日子,她记的啥账?”
“记工分一样,陪爷爷一天她记一天,陪半天她记半天,我问她记这个有啥用,是不是和我家大爷大娘算工夫呢,她说不是,我是留着和你娘算这份工夫呢。”
“啥?和我算啥工夫呢?”马大花云里雾里。
“我也这么问她的,她说我把今日付出的劳动都记下来,等以后你爹娘老了,躺在炕上不能自理的时候,我再和他们算这笔账。”
“这账咋算法?”马大花还是不明白,但她觉着这事好似对她不利。
“秀春对我说,你今日享的是爷爷的福,爷爷本该是您和大娘伺候才对,可您不管不问,把这份苦差事推给了她,她心里委屈,碍着若干人的面子,她又不能不替您出这份力。秀春对我说,我嫁到你家来是当家做主过日子的,可不是专门来伺候人的,若是伺候完你爷爷,接下来是你爹、你娘都等着我去伺候,这不行,我不欠你们家的,我不能专门干这伺候人的活。”
“秀春这是咋了,平日看她挺厚道的一个人,咋有这份心机呢。”马大花有点发愁。
“秀春厚道是厚道,可她不傻,她还悄悄对我说,你娘这辈子啥活不干也就罢了,她若是能多生几个儿女也好,等他们老了,兄弟姐妹一大帮,轮流照顾也行,可你娘光图一辈子轻松享福,孩子也不多养,眼下爷爷她也不管,等她老了,没有兄弟姐妹帮忙,受累照顾她落我一个人身上,这事我可不干,都是陈家媳妇,她一辈子就知道吃喝玩,扯老婆舌头,我一辈子就该伺候人,这不行。”
马大花幸福一辈子,今日遇着了难题。
“她今日这么说,日后定准就这么做,我的媳妇我了解,吐口唾沫砸个坑,她一较真,我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
那日起,马大花走进陈好屋里,像模像样做点她该做的。
秀春对陈大庄佩服的不行,背地里悄悄问他:“你手里有啥灵丹妙药,把你娘治的这样好,有这好药咋不早用。”
“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娘今日做一天,那就是做给你看的,你得学着点,等她老了,病了,你也得像今日她伺候爷爷一样伺候她才行。”
“这个不用你教我,她就是今日不这么做,等她老了,病了,我不也得伺候她。”秀春是真厚道。
“这就行,爷爷有大娘和咱娘伺候着,你给她们跑跑腿,搭把手,千万别难为着爷爷。大爷说,看这光景,爷爷也就是熬日子的人了,活不了太久。”
“行,你就只管放心吧,咱也是庄里正正经经一户人家,大爷在村里当干部,念军在城里当干部,咱不能让爷爷活的亏了,让庄乡笑话咱,好家风才有好日子,这些我懂。”
“夸你一句,立马要当老师咋了,好好干,千万别骄傲。”
陈大庄说完,出门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陈好不死不活的这么捱着,像是要捱个天长地久似的。
这一天,田园把方扬带到家里,父亲田野觉着这是水到渠成的事。
田野与方家有缘,先是认识了方家老大方志仁,两个人是好朋友,好同志,好战友。后来,方志仁不幸牺牲,再后来,他极力争取,党组织安排,方家老三方志孝带着媳妇楚梅来天津投奔他。田野本意是好好保护方志孝,只让他做工、挣钱、养家,担风险的事决不许方志孝沾边。可是,战争影响着每一个人,你只要活在那个时代,就无法躲过战争的影响。方志孝最终还是走上了他大哥、二哥走过的那条革命道路。这不是宿命,这是一个有良知,有血性,有志向的中国青年人在那个时期义无反顾的选择。正因为有了方志孝的情报,才有了渤海大战的胜利,才有了草桥沟过路干部的安全脱险。方志孝为革命立下了大功。可他却没有像他牺牲的两个哥哥一样成为英雄,方志孝莫名其妙的沦为**杀人犯,逃去台湾,成为有罪的人。
方志孝的两次情报都是送到田野手里,他的功劳,田野是见证人,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受益人。方志孝怎么叛变,怎么杀人,究竟杀了谁,怎么杀的,是真是假,田野却无法去求证。那个吃了亏的郑洪涛留下证人、证言,证明了方志孝杀人。但证人也只是替郑洪涛传话,这话传到党组织内部时,郑洪涛早已让方志孝随他家老爷子去了台湾,过不久,他本人也去了台湾。至此,方志孝的事就成了一件悬案被定案封存。但田野却封存不了自己的良知和记忆,若干年来,他一直想着方家,希望能为方家做点什么来弥补心里的愧疚。
后来,苍天有眼,他遇到了方扬,又见到了杨秀。
对方扬,田野尽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外人看来,他这么做,是因为自家闺女田园。
今日田园终于把方扬领到来家里,田野见了心里松口气,他终于可以对方家有个交代,对方志孝和已经去世的楚梅有一个交代。
吃饭时,田园的妈妈看看方扬,再看着自家闺女:“结婚前,先让方扬带你去趟红柳滩,让家里老人见见,中意不。”
“我又不傻、不呆,去那荒洼小村,还怕我验不住?”
“这是礼数,城里的父母,乡下的婆婆,都是长辈,今日方扬随你来咱们家,明日你老老实实随方扬去乡下,这也是你爸的意思。”
田野接过话:“方扬的母亲我见过,了不起的一个人,她的好品质够你学一辈子的,你若和方扬结婚,需要敬重他母亲,孝敬她一辈子。”
“我是你们亲生的吗?守着方扬给我定规矩呢,不给方扬立几条规矩,保你闺女一辈子不受委屈?”田园歪头看着父亲,她以为父亲一定会以领导和家长的双重身份对方扬说点什么。
“杨秀养大的孩子,我不担心他会欺负你,也不用让我教他怎么去做人,这些,他娘教的比我教的好。方扬,今日你随田园来家里,我们当长辈的十分高兴,今日起,我们拿你亲儿子一样待,也希望你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一样。”
方扬感动的无以言表,他虽然相信田野对他所做的一切与田园有关,但也不一定全是因为这个原因,田园是他后来才认识的,两个人的交往,也没有家里大人的刻意安排。今日来田野家,方扬心里有过顾虑,两家的条件差距太大,抛开家庭条件,就单是他和田园,他也有些高攀。
“您……您还是对我提点要求吧,要不,我……我心里不踏实。”方扬有点儿无所适从。
田园大笑:“打他几下吧,要不,他以为自家在做梦呢。”
“要求是有的,说出来,你和田园一定要做好才行。”
“您说吧,您要我们做的,我们一定做好!”方扬站起来,看着田野,如同在领导面前接受任务。
“带田园回红柳滩,先看你娘,然后替我去看看方家两位老人,方家两位老人对我有若干好,我拿他们亲爹娘一样,你和田园结婚,我不要求你别的,只要求你一点,对方家两位老人,亲生的爷爷奶奶一样去看待才行。”
“这个您放心,就是您不嘱咐,我也一定去看看老人家,我和他们也亲。我刚穿上军装回到村里时,方家奶奶还把我当成他家老三方志孝,硬拉我去他家待着,不让我离开呢。”
听方扬的话,田野有点心酸。志孝娘呆呆傻傻这么多年,心里记着的还是自家儿子的模样。
看田野伤感,田园妈妈接过话:“方家人为革命做出的贡献是我们所不能及的,我和你们的父亲对方家老人虽说又敬又亲,但毕竟离得太远,我们工作又忙,再说岁数还有点大了,出门也不是太方便,不能常回去看望老人家。今后有你们,也了了我们一桩心愿,替我们在老人面前尽点孝心。”
田园的妈妈,就是当初方志孝救下的那批过路干部的其中一人,她说自己一条命是方志孝救下来的,所以她对方家的情分并不比田野差。
方扬有点不解,这是咋了,田野对自己的态度有点怪,对方家老人更怪,他们对我们姓方的人到底是什么情分。也不全是这样,自家的亲娘杨秀不姓方,他们对我娘也特别好。
“您说的我都记下了,回去后,我一定好好陪陪我娘和方家爷爷奶奶。”方扬接受任务。
“你们这是怎么了,开会吗?我去让未来的婆婆验收也就罢了,还得让庄乡爷们儿过目?我随方扬去趟乡下,值得你们这样千叮咛万嘱咐的吗?”
“你一个孩子,没出过远门,没经过世面,回去后,一切听方扬的,他让你咋做你就咋做。”田园妈妈教训闺女。
田野不理田园,抽屉里找出一块珍藏的手表,递给方扬:“送给你,不是当做礼物,是要你把回去后的时间安排好,你娘,你方家爷爷奶奶那儿,千万不能图着年轻好玩儿冷淡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