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了秀可是你不好,方扬恼了,不认你是他爷爷。”志孝娘低头忙手里的活儿,她不看方明奎,自言自语说一句。
方明奎看看志孝娘:“你是咋了,心里明白,还是心里糊涂?”
返身又回来的杨秀扶着门框:“婶子是明白人,比您明白。”
“你咋又回来了,回来砸我家锅吗?”
“那锅留着给婶子做饭用,我回来是告诉您,叔,那坟真不是空的……”
“这么说算你有良心,对得起哑巴。”
“叔要是信得过我,从今往后,千万不要再纠缠这坟的事。”
“进来说话吧,扶着门框,叫花子讨饭似的。”
“不敢迈进门去,怕您又说出糊涂话来。”
“进来吧,趁着今日话不投机,叔还有话要说,有事要求你呢。”
“真的有事要找我?”杨秀迈一步,靠在门上。
“秀,你有儿有女是个有福的人。”
“叔,您和婶子才是有福的人呢……”
“你是在笑话我们这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吧?”
“您今日咋了,净把人往孬处想,我是那坏心眼子的人吗,您家志孝带着媳妇走的,说不定今日您家孙子孙女都长大**了呢。再说,您家志孝去了台湾,您敢保证他不会给您生一堆孙子孙女?到时候,您能不让他们随您姓方?”
方明奎天天日子过得冰冷,今日杨秀又说又闹,倒让他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趁着今日话说的多了,叔再求你一件事。”
“有话您就说。”
“秀,我家那几座坟迟早是要迁的。”
这话让杨秀吓了一跳:“啥,迁坟?好好的为啥迁坟?”
“当初志仁、志义死的年少,地面上又乱,草草的就把他们埋了,当时想的就是等天下太平了,把他们重新安葬。后来这些年,日子倒是太平了,又出了志孝的事,我活的没有半点指望,还有你婶子,天天半疯半痴的我也顾不过来。这几年心境平和点了,我岁数也大了,也不敢轻易动这迁坟移葬的念头。再这么等下去,怕我活着时候就干不成这事了,我若把这事托付给你和远根……”
“叔,不能骗您,这事我真不帮忙,好好的一片坟地,您干吗要迁呢?”
方明奎的话着实让杨秀吃惊,迁坟,方家要迁坟,真要迁坟楚梅的坟怎么办?能迁的迁走了,不能迁的留在苇子湖算咋回事?当初为了楚梅的心愿,她费了多大劲才硬着头皮把她埋进方家坟地。刚刚为这事还和方明奎斗智斗勇呢,不想他又提出要迁坟。
“你是担心迁坟的费用吧,放心,这个我早有准备,我家你爷爷去世时,我在他棺材里……”
方明奎边说边观察杨秀的表情。
“叔,这事我知道,当初您家爷爷的棺材里放了银元。”说起这事杨秀就心慌,当初她掘坟盗墓拿了老爷子棺材里的银元,这事让她心惊肉跳的过不清净日子,这些年风平浪静的过去,她刚把这事放下,今日方明奎一提迁坟,她才知道这原来是方家留作迁坟移葬的费用。自古挖人家祖坟就是伤天害理的事,尤其她挖的还是方家的坟。
“你知道棺材里有银元?”
“知道,那天我把被子给爷爷盖好,掖被角时,摸到他身子底下有银元。”
“这事你对别人说起过吗?”
“没有,从没对外人说过,就我一个人知道。”
“对远根也没说过?”
“没说过,从没对他提过一个字。”
“你这么有心计,可不会对这银元另起别的主意吧?”方明奎知道这话说的有点重了。可毕竟这些年为这点事担了若干年的心。钱财动人心,再好的人品,好日子过着还行,若是遇上事,急等钱用,逼的上吊投井都没办法的时候,难保不起贪心。
“叔……”
“叔这话说着玩儿的,你的人品叔信得过,再难的日子,你也不会起心动这钱的,对吧?”
“叔,我杨秀说话算话,若有一天我真动了那些钱,也一定是为你们方家,比如……”
“比如帮我们方家迁坟,你说是吧?”
“叔,我杨秀别的不敢说,一辈子活下来,心里干干净净,若是老了,死了,也走的无牵无挂,我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天地作证,我不花你们方家一个小钱。”
“有你这话叔就放心了,我活到今日,揪心扯肺一辈子,不为活着的人,总想着早死的儿子,媳妇和孙子,还有我那苦命的老父亲,日后你若替我把他们安置好了,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德。”
“做不到的事我可不敢轻易答应您,您老人家好好活着,该您操心办的事,还得您自家去操持才行。”
“我若有寿,这辈子能做的我一定自家去做,我若无寿,日后你一定帮我了这心愿,到时候千万记着,在我家**的下首给我家老三留出来三尺黄土,他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还是我方家的儿子,你可不能让你家哑巴再占了我儿子的位置。”
陈好病了,病的挺重。在公社医院住了一阵子,后来医生说,老年病,怕是送老灾吧,住院也不好治,救不了命,不如回家养着。
陈好回到家里,躺在炕上不能动,三天精神两天糊涂,丁娥和秀春白天轮流守着他,晚上陈远根睡在他炕上。柳树住在牲口棚里脱不开身,马大花和陈好吵了半辈子,她说和这老头儿心里结了疙瘩解不开。柳树没空不管,马大花有仇不管,好在丁娥人宽厚,有秀春帮她,她也无怨言。只是秀春年轻,心里委屈,常对陈大庄发牢骚。
“爷爷本来就该你爹娘来伺候,他们倒好,推得干干净净,倒让我替他们顶着,我们晚一辈呢,伺候完你爷爷,接下来就该伺候你爹你娘,嫁到你家福没享着,专门来伺候人的。”
“你若有本事,找我娘说理去。”
“你娘就是泔水桶,肚子里不是酸的,就是臭的,一点干净东西倒不出来,找她说理,我脑子有毛病吗?”
陈大庄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仰头看屋外街上。大街上偶尔有一两个人走过,人们走过来,走过去,谁也无意回头看一眼屋里的陈大庄。
“咋不理我呢,说你痛处了吧?”见他不说话,秀春又紧跟一句。
“我在想事呢。”
“你还会想事?”
“不会想事我长个脑袋干啥,光留着吃饭呢?”
“想啥事呢,说出来听听?”
“爷爷病成这样,正在往西方路上奔呢,可他还时时紧抱着他那床破被子,你说,他那破被子里不会有元宝,有银元吧?”
“做梦呢,就你们家穷日子,上八辈子都是贫农,见过元宝长啥样吗?”
“你说爷爷被子里能有啥,让他临死还舍不得放手?”
“干包子皮,肉骨头,饼干都碎成粉了,除去这些,你爷爷还能有啥家业不成?”
陈大庄看看自己这没心没肺的媳妇,笑了,笑的有点坏。
“今日下午大娘在家蒸干粮没空过来陪爷爷,这活儿就算是你的了。”秀春给陈大庄安排任务。
“大娘没空,你呢,你不能陪爷爷?”陈大庄说着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我不得趁这点功夫洗衣服吗,你这是又想着去哪儿?”
陈大庄很神秘的对秀春笑笑:“庄北河沟里新来了一只野狐狸,我去下个套,套了回来帮你干活。”
“你爷爷都这样了,你还没个正形,野狐狸比你可精呢,你能套回来?还帮我干活,这是想着套个狐狸精呢。”秀春知道陈大庄在胡说八道。
“秀春,跟我这么长日子了,咋一点长进没有呢,我这么能耐一个人,你不跟我学点啥?”
“跟你能学啥,学你套狐狸精去?”
“套我娘不行吗?”
秀春笑的弯下腰:“你可别伤天害理了,哪有这么说自家亲娘的,让我学着把你娘当野狐狸套了,套回来有啥用?”
“若是把她套着了,让她帮你和大娘伺候爷爷,不是挺好吗。”
“你有能耐,套套试试。”
“试试就试试,我还怕她长了七十二个心眼儿不成。”陈大庄说着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