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儿媳妇丁娥和马大花照顾的好，还是罪没受够，半年过去了，陈好还躺在炕上捱日子。
秀春天天围着两个婆婆转，给她们跑腿，传话，庄上人都说陈好上辈子积德，这辈子修下这么好的儿孙和媳妇们。陈好的罪没受够，儿媳妇马大花受累可早就受够了，天天瞅着炕上半死不活的公公，嘴也不闲着。
“爹呀，该走就走吧，这么不死不活的熬日子，您也受罪，俺也受累，您老人家心疼孩子们，一挺身子一伸腿，咽下这口气，咱家老少都解脱了不是。”
“大花，念叨啥呢，一个人的寿限有多长，那是命里早注定的，不到该走的时候，你念叨他也不走，到了老人家该走的时候，你哭着喊着也留不住他。”
丁娥一边用热毛巾给公公擦手擦脸，一边劝马大花要有耐心。
“爹这也是自家带来的罪，一辈子自私，自家亲孙子都不放在心里疼他，老天爷才惩罚他今日受这罪，他在这儿躺着熬时辰，阴间不收，阳间不留的，害得我们天天陪他受这累，老这么拖着，再拖半年，他不走，我先走了。”
见马大花说的可怜，丁娥笑了：“大花，过去看你横行霸道的样子，不想你这么好心眼儿，连你哥都夸你呢。”
听丁娥说陈远根夸她，马大花很感动：“真的吗，嫂子，哥真的夸我了？”
“我还能骗你吗，不光你哥夸你，庄里谁不夸你，看你过去和爹水火不容的样子，谁能想到你今日做的这么好。”
“这不得为儿孙做个样子吗，他爷爷都这样了，我这做儿媳妇的再不管不问，等我老了，大庄、秀春该咋对我，若是儿子、媳妇都跟我学咋办？是不？”
“对，人活着，不能由着自家性子来，该操心，该受累你都得捱着，一辈又一辈，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嫂子脾气好，那杨秀可从来不这么教我。”
“咋想起拿我和她比呢？”
“都是我哥媳妇，我都叫嫂子，咋不能比呢。”
“我可没有秀姐那本事，一个人带俩孩子熬了这些年，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你看人家眼下儿子、媳妇都是部队上的人，看着就让人眼红，好人有好报，她往后该享儿女福了。”
“杨秀该享福，嫂子您不也该享儿女福了吗，您家念军和媳妇方静比谁家儿女都有出息，听说念民也去民政局上班了？”
“是，念民上班也有一段日子了，她要接我去城里住些日子，我可不去，有念军在那儿，见也不是，不见也别扭，这孩子记我们仇呢。”
“都是他爷爷这老东西惹的，若是当初他给孩子几个窝头吃，咱也不至于把儿子送给人家不是。”
“这也不能怨他爷爷，都是穷日子拖累的，那时口粮紧……”
“嫂子，你也别伤心，你生的儿子，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和你血脉连着呢，今日他越不见你，明日他越是和你亲。”
“大花，怪不得人们都夸你，咋就学的这么好了，不光陪我受累，还和我说说知己话，过去这些我可不敢想，见人家妯娌处的好，我光看着眼红呢，想着你，又恼你，又怕你，不敢远你，也不敢近你。”
“我有啥可怕的，人长的不高，力气也不大，就是嘴勤快，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说，心里想到了，不说出来难受，除去这个毛病，动手打人的事从来不敢想，要不，让杨秀打我好几回呢。”
“你打不过杨秀？”
“打不过，若论动力气打人我差远了，还幸亏我哥后来找了你，若是今日杨秀还是我嫂子，我不敢天天和她待一起。”
“你这么怕她？”
“谁不怕挨打，她下手又重，大鞭子抽过来，躲都躲不及。”
“她打你，你怨她不？”
“也不怨她打我，我这张嘴，净惹事呢，有的也说，没有的也道，话说多了，不就赚人家打吗。”
“知道自家有这毛病，不能少说几句？”
“话都是现成的，存在肚子里不见有啥好处，不说出来总觉着亏得慌。”
马大花有时候心眼子直的有几分可爱。
“秀……”
俩人正说知己话呢，昏昏沉沉的陈好突然喊一声，吓了俩人一跳。
“爹，您叫谁呢？”丁娥凑过去问，她以为陈好想叫她们，心一急，叫错了。
“秀……”陈好迷迷糊糊又叫一声。
“爹这是咋了，又犯糊涂呢？”马大花也凑过来。
“看这样子，怕是又要添毛病吧。”丁娥忧心忡忡。
“添毛病也就这样，早晚是要走的人嘛。”马大花心里有了一些期盼。
陈大庄来牲口棚里给他爹送烟送菜，进门见他大爷陈远根也在。
“老哥俩都在，开会呢？”陈大庄进屋把东西放下，顺嘴问一句。
“你来的正好，正准备去找你呢。”见陈大庄问，陈远根也回一句。
“有任务您就说吧，我看咱家要忙活大事了。”
陈远根早习惯了陈大庄说话没正形的毛病：“我看你爷爷也就是熬时辰了，两三天的事，你心里要有个数，该忙的，该准备的，你多操点心，你爹在这儿离不开，家里零七八碎的，颠颠跑跑你比我们都利索。”
“放心吧，都准备着呢，只要老爷子一咽气，咱立马按着程序来。”
“熊孩子，好话到你嘴里说出来非变了味不可。”柳树又疼又爱的骂儿子一句。
“亏得大庄和秀春，咱哥俩省了若干心呢。”陈远根低头抽烟，心事挺重的样子。
“大庄紧点功夫进趟城吧，念军、方静、念民他们那儿打声招呼，能回来看看更好，眼下没空回来，也让他们心里早有个防备，省的到时候一通知吓他们一跳。”
柳树人老实，心眼儿不少，他知道此时陈远根心里想着陈念军，希望陈念军能借这时候回来认这个家，只要他肯回来看看爷爷，往后自然而然也就能常来常往了。柳树替陈远根把话说出来，陈远根看着陈大庄不说话，这就是默认了让陈大庄进城去找陈念军。
“行，今日我还有事要忙，明日吧，明日我进城找念军。”
“明日早去，若是晚了，怕你爷爷等不及呢。”柳树再叮嘱一句。
“明日早起我就进城，念军若是肯回来，或许能赶上爷爷一口气呢。”陈大庄说着站起来就走。
陈大庄走了，这里老哥俩又说了一些闲话，长吁短叹，好似也不是全为心疼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