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孝娘去世后,怕方明奎一个人想不开,陈远根天天晚上过来陪他,夜里就睡在这儿。
“你婶子的丧事谁帮着操持的,我咋就不知道咱庄里还有这么个能人?”
“方扬、方静和念军他们都是大庄通知的,混小子胆大,直接通知到县里各机关办公室,说红柳滩烈属方家奶奶去世,村革委会全体贫下中农自愿组织公办祭,天津一位部队首长抗日战争时期在渤海区战斗过,和方家老大方志仁是同学,也是同志和战友,要亲自来红柳滩参加方家奶奶的追悼会,这不,动静就闹大了。”
“你别说,我看大庄这孩子还真是块好材料,调教好了,说不定能接你班子。”
“孩子心眼不孬,就是不务正业,从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上学没机会,庄稼地里活又不想干,东游西逛,倒是不惹是生非,但也绝不是个当干部的材料,我还是看着有利踏实点,有心培养他接班子呢,可这两年有利也跟着大庄学,跟着大庄混,干啥都听大庄的,这也让我犯愁。”
“孩子都是好孩子,慢慢调教吧,调教好了,给庄乡爷们儿出力。”
“叔,婶子这丧事可不是大庄一个人的功劳,他就是个跑腿出力的,大主意是杨秀出的。”
“杨秀是个有心机的人,也是个大好人,你婶子这身前身后的事,都是她操持的。”
“杨秀算是个能人,人品也不差,孩子也养的有出息。”
“心眼儿还好呢,你婶子走后这些天,天天做饭给我送过来。”
“她这么做也对,都是知己人,帮衬着过吧。”
“有事靠人帮,可天长日久过日子不能总是靠人帮,昨日我对杨秀说了,她若今日再来给我送吃的,我给她扔出门去,还有你,今日起,不许再过来和我作伴,你想陪我到啥时候。”
“婶子刚走,怕您一个人孤单,想陪您些日子……”
“谁家老俩也不能搭伙结伴一块儿走,人家都能熬,我就不能熬了?”
“您若想开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怕我想不开,一根绳子挂了,随你婶子一块儿走?”
“只是不放心……”
“你们这些孩子,搞得惊天动地,热热闹闹把你婶子送走,我再一绳子挂了,你们咋办?再热闹一回?我不能这么不识趣,咋也要活个天长地久,看着方扬、念军他们的孩子,一茬一茬长大**,到我走的时候,比你婶子今日还要热闹才行,我不能让她给比下去。”
听方明奎这么说,陈远根彻底放下心来:“叔,您这才真叫心明眼亮的人呢,若干年以后,咱不往最远处看,等您八十大寿的时候,我给您组织个大场面,到时候,您面前跪倒一大片,大孩子、小孩子,您看着高兴的牙都得掉了。”
俩人说的正高兴时,陈大庄和邱有利来了,手里提了若干东西。
“这些日子,爷爷这儿可不缺吃的用的,你们不用这么费心想着我。”见两个大小伙子进门,方明奎站起来,笑脸迎着。
“吃的用的再多,那是别人的意思,我们送点是我们的意思。”陈大庄嘴巧。
“你们奶奶的事,可真让你们操心受累了。”
“若不是杨秀大娘点拨,我还想不起庄里有个这么亲的爷爷奶奶,不怕大爷打我,我亲爷爷死的时候,没觉着心里有多难过,您家奶奶出殡那天,我哭了好几回呢。”
邱有利也讨好的凑过来:“仔细想想真觉着您这爷爷奶奶挺亲,那天方扬、方静、念军他们灵前一跪,屋里屋外的人可都哭了,谁说爷爷奶奶无儿无女,他们不在了,您还有我们这一大帮孙子呢。”
陈大庄旁边踹了邱有利一脚:“熊玩意儿,就你嘴巧,好话都让你抢着说了。”
邱有利笑笑,老实的退到一边去了。
陈远根看着大庄:“大庄,那天我可看见你很亲近的陪着城里来的吴大卫呢。”
“大爷,咱庄里都是老实厚道人,就我略微差点,还真就被他看上了,见面就和我套近乎。”
“不是又找你帮他调查啥事吧?”陈远根一针见血。
“我觉着这老小子还是不死心,肚子里不知憋着啥坏屁呢。”
“还是打听方静、方扬的事?”
“可不就这事吗。”
“方静、方扬有啥事?”方明奎不知,这事人们一直瞒着他。
陈远根忙掩饰:“方静、方扬他们的爹不是哑巴吗,临死没留下话,城里有人怀疑哑巴家不一定就是贫农成分。”
“这不混账话吗,谁家地主把自家哑巴赶出家门,大北洼里逃荒去?”方明奎听着这事,觉着可气又可笑。
“吴大卫就这么个人,琉璃蛋没缝,他还想着钻进去下蛆呢。”陈大庄对这事更不屑。
“咱庄都是厚道人,谁招来这么只臭苍蝇?”方明奎看着陈远根问。
“马大花呗,马大花和吴大卫是亲戚,吴大卫叫马大花表姨,这俩人凑一块儿,您指望他们能唱出啥好曲儿来。”
邱有利只顾说,早忘了马大花是陈大庄的亲娘。
邱有利说完,方明奎和陈远根看着陈大庄,怕他脸上挂不住。
“不怪有利说,真是我娘招来的,不对,也不是我娘招来的,这吴大卫是上边派来的工作组,来咱庄里搞社教,帮我大爷和邱有利他们闹革命呢。不过,没帮上他们啥忙,反倒帮了我娘,我娘那张嘴,你们谁不知道,人话她也说,鬼话她也说,有的她也说,没的她琢磨着去说,说来说去,我们这沾亲带故的表亲吴大卫就生出这若干事来,这事要怪都怪我大爷,上边派吴大卫你挡不住,万不该当初十石豆子给我爹找这么个媳妇,想想我娘这个人,咱陈家不得亏煞。”
屋里的人都笑了。
“你这张嘴,也随你娘。”
邱有利借机又说陈大庄一句,陈大庄又踹他一脚。
从方明奎家告别,邱有利去了别处,陈远根和陈大庄走在回家的路上。
陈远根悄悄问侄子:“你琢磨着吴大卫下一步想干啥?”
“他在打哑巴坟的主意。”
“啥!他敢去挖哑巴坟?”陈远根一听,吓得不轻。
“挖倒不一定去挖,他只是打听。”
“大庄,你一定要想办法制止吴大卫,哑巴坟万万动不得。”
一听陈大庄说吴大卫打听哑巴坟的事,陈远根十分震惊,他一直觉着杨秀和两个孩子一定有问题,要揭开这个迷,必须要知道哑巴是谁。哑巴死了不要紧,只要尸骨在,真也罢,假也罢,这事都能糊弄过去,那坟里埋的是不是哑巴也不要紧,关键是那坟千万不要是空的,若坟是空的,杨秀有几张嘴,也难圆这个谎。
“大爷,您说哑巴坟咋就挖不得?”
见陈远根如此紧张,陈大庄心里也疑惑。吴大卫在方静、方扬的出身问题上闹腾到现在,陈大庄心里也有些想法,他岁数小,对大人们过去的事一无所知,杨秀大娘是好人,但好人也不一定没有秘密。那天在方家坟地吴大卫问他哑巴坟的事,他当时心里一惊,立时觉着吴大卫要动哑巴坟。哑巴坟能不能动,他脑子转的快,立时想到,吴大卫若是挖了哑巴坟,杨秀大娘一定会拿了擀面杖,跑进城里吴大卫单位追着他打,闹个天翻地覆,让他丢人现眼,然后呢,谁来处置吴大卫,怎么处置他,能不能定他罪,能定他啥罪?陈大庄平日行为看似粗糙,其实关键时候心思很缜密,他明白,红柳滩最不能惹的人是方明奎,若吴大卫胆大敢挖了方家祖坟,出头闹事的就不是杨秀和方静、方扬,而是红柳滩全体乡民了,何况老烈属家祖坟被挖,政府也不能不管不问。对吴大卫这种人,要治就往狠处治。所以那天吴大卫问他哑巴坟,他想也不想,顺手把方明奎老父亲的坟指给他。此时,陈大庄想这事是不是该对大爷说一声,想想还是忍住了,若吴大卫大胆真敢把坟挖了,出面惹事、闹事、耍横、耍赖都有他出面,还是不要牵连大爷这村干部为好。
“你杨秀大娘的脾气你也知道,若真有人挖了哑巴坟,她不得找人拼命去?”陈远根不能说出他真正的担心是什么。
“拼命顶啥用,拼了人家命,搭上自家命,这事不合算。”
“所以说哑巴坟动不得。”
“咱又不是让他来挖,动不动哑巴坟,咱说了不算。”陈大庄想让大爷说实话。
“大庄,这事你千万多留心,我怕吴大卫真动了哑巴坟,怕是要有麻烦……”
“您是说吴大卫有麻烦,还是哑巴坟里有麻烦?”
陈远根心里乱,不知这事咋说好:“这里边有没有麻烦我是真不知道,不管咋说,这坟真就动不得,若是动了,怕对方静、方扬他们不好……”
“大爷放心吧,我夜里常在外边转,这事我多留心也就是了。”
“你若有事出门,和我打声招呼,我替你去坟地转转。”
“若真这样,咱爷俩累死也不顶用,谁知哪天来挖,也许他一辈子不动这份心呢,咱能防他到啥时候?”
“还是防着点吧,万一他真来呢……”
陈大庄见陈远根这么担心哑巴坟被挖,他断定这里边肯定有事,至于有啥事,陈远根不说,他也问不出来。陈大庄不再追问,他安慰陈远根:“您就放心吧,别拿这事吓唬自家,您侄子是谁,我能那么傻吗,他问是问了,可我没把哑巴坟指给他,他若真来挖,也挖不到真的哑巴坟。”
“你这孩子,有这话咋不早说,吓大爷一身冷汗。”
陈远根放心了。
陈大庄从此有了心事,他觉着吴大卫三番五次调查哑巴和杨秀,真不一定是无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