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卫被带进城里,关了拘留所。
有人审他,他也老实,如实回答。
“红柳滩方家老坟,你给刨的?”
“是,我刨的。”
“为啥要去扒人家坟头?”
“原本想刨的不是方家老坟,是座空坟,弄错了。”
“原本想刨的是谁家坟头?”
“……是……是……”这个吴大卫真不好回答。
“咋知道那儿有空坟?”
审吴大卫的人是姜远征的儿子姜建强,关于吴大卫和杨秀、方静、方扬他们的事,姜建强早就听说过,所以心里对吴大卫有些厌烦也是难免的,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敬业,而是吴大卫早些年干的那些望风捕影的事,在小城传的沸沸扬扬,今日这一出,怕是也像过去一样,不为真假,只为给陈念军抹黑。小城不大,机关单位就那么几个,又都是亲戚连着亲戚,朋友连着朋友的关系,姜建强和陈念军从小长到大的朋友,陈念军要参选副县长了,吴大卫成心给他挖坑,这也怪不得姜建强恼他。
恼归恼,公事公办,姜建强半点不马虎。
“问你话呢,咋知道那儿有空坟?”
“……听说的……”
“听谁说的?”
“陈大庄。”
“陈大庄对你说的,他说谁家坟是空的?”
“陈大庄说,那片坟地里,方静父亲的坟头是空的……”
“他咋知道方静父亲的坟头是空的?”
“他……他也许是猜的吧……我也不知道他是咋知道的……”吴大卫还算老实,虽然他明白这次是被陈大庄坑了,但他也不敢多说。
“没凭没据,光凭猜测,你就去挖人家老坟?”
“弄错了,本意不是挖方家老坟。”
“别人家坟头你就可以随便去挖?”
“我错了……”
“说说吧,挖坟掘墓,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怀疑方静的父亲没死。”事已至此,吴大卫下决心要坚持到底。
“方静的父亲死没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和咱们的政府有关系。”
“说说理由。”
“我怀疑方静的父亲是红柳滩方明奎的三儿子,逃到台湾去的**杀人犯方志孝。”
“证据。”
“他们是一个村的,都姓方……”吴大卫自家也觉着这证据没有说服力。
姜建强盯着吴大卫看了半天,看的吴大卫心里发慌。
“他们两家关系特别好……”
姜建强还是不接他话。
“方静、方扬生下来,哑巴父亲就走了,我觉着这是杨秀撒谎编出来的。”
“继续说,还有什么证据?”
“我想刨开哑巴的坟头看看,只要坟是空的,就证明杨秀是撒谎。”
“坟头刨开了,坟里是空的吗?”
“刨错了,那不是哑巴的坟头。”
“刨坟是挺好玩的一件事吗,你费这么多心,为啥刨错了?”
“这不能怪我,是陈大庄给我指错了。”
“你觉着谁能指一座真正的空坟头让你去挖?”
“……这个……”
“你是不是为找一个哑巴的空坟,要把苇子湖方家坟地里所有的坟头都刨了?”
“……这个我不敢……”
“便是都刨了,也找不到一座坟头是空的,你怎么办?”
“……”吴大卫无语。
“你便是在方家坟地里刨出哑巴的坟头是空的,你又怎么能证明哑巴没死,哑巴就一定是**杀人犯方志孝?”
“只要证明哑巴坟是空的,就能证明方静、方扬的父亲没有死,既然没有死,他不是方志孝又能是谁?他没逃到台湾,又能去了哪儿?”吴大卫这回有话说了。
“若是杨秀说当时哑巴淹死,水深流急,她一个女人家少人手帮忙,尸首没有打捞上来,没办法,只得埋个空坟,让长大后的孩子怀念他们的父亲,你又该说啥?”
这回吴大卫彻底傻了。
事情没有眉目,吴大卫只能暂时被关在拘留所。
吴大卫去红柳滩刨了烈属方明奎家老坟的事,在小城迅速传开。前几年他在红柳滩重重跌了一跤,至今不少人还都记得,这回事一传出来,有人认为吴大卫就是个疯子。有明白人认为吴大卫与陈念军有仇。
县人民代表大会准时召开。
吴大卫跑到红柳滩刨了人家坟头的事,在人代会与会人员中公开传播,若干人知道这件事多少与陈念军有点关系。
陈俊明退休在家,翠荣陪他喝茶,陈念民过来了。陈念民在民政局上班,陈俊明家又多了个亲闺女一样,若干事,陈念军、方静不对他们说,倒是陈念民,大事、小事、城里事、村里事,都爱对他们传递个信息。
“翠娘娘,告诉你个天大的消息,昨日夜里吴大卫跑去红柳滩,把方明奎爷爷家的祖坟给刨了,棺材板子砸碎了,吴大卫被公安局抓了!”
翠荣、陈俊明两人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来,还没等他们捋出个头绪,姜远征带了媳妇过来串门。
“听说了吧,红柳滩又出事了。”姜远征迫不及待,进门就说。
“刚刚听念民说的,这事是真的?”陈俊明还在疑惑。
“是真的,我儿子亲手抓回来的,其他的事,儿子多一句也不肯多说。”
“这事咋弄的,吴大卫到底和谁家有仇,前几年调查杨秀,这回又刨了方家老坟。”陈俊明不解,但他是从心里急,他能感觉出来,今日这事吴大卫肯定是冲着方静和陈念军。
“我觉着这回吴大卫还是冲着方静和念军,可他为啥刨了方家老坟呢,要刨,他该刨哑巴的坟头吧?”
姜远征媳妇坐在翠荣身边:“翻来覆去折腾这几年,这回该有个结果了吧,弄明白真相,还方静个清白才好。”
翠荣又气又恨:“方静清清白白就是贫农出身,她娘杨秀谁不知道,她爹哑巴,我们也都见过,这咋能错了,吴大卫就是个疯子,前几年去红柳滩调查杨秀,被杨秀打出来,这才老实了几年,这回他就是冲着念军来的,你家儿子不是在公安局吗,咋不狠治这疯子,任由他乱咬人吗?”
姜远征媳妇正想给自家儿子找个台阶,姜远征看着媳妇说话了:“你们出去买点菜,今日中午咱在这儿蹭饭吃。”
两人不情不愿的走了。
姜远征看着陈俊明:“今日这里没外人,咱俩仔细琢磨一下这件事。”
“替你儿子破案呢?”
“与我儿子无关,与吴大卫也无关,咱说说杨秀……”
“杨秀有啥事?”陈俊明警觉。
姜远征看着陈俊明:“你是真觉着杨秀半点问题没有,还是故意在我面前装糊涂?”
“你的意思,是觉着我陈俊明不实诚?今日咱往最实在处说,按说,我与杨秀最熟,也最了解她,早些年,我对她没有半点猜忌,都是最近这几年,凭空里跳出来个吴大卫,绕着念军和方静瞎折腾,折腾久了,事也越闹越大,掰扯到今日,倒让我对杨秀也有了些想法。想法归想法,但我绝不怀疑杨秀的人品,到底哪儿不对劲我也弄不明白,这就是我的真心实话。”
姜远征点点头:“对,听着像是真心实话。”
“怎么像是真心实话,千真万确,就是真心实话,胡编乱造我不会,在你面前我也用不着藏着掖着。”
“你再说句实话,那小哑巴真就没有一点问题?”
“那小哑巴我就见过一次,长相挺好,眉清目秀的,就是有点瘦小,当时我和翠荣还替杨秀担心,怕他欺不住庄稼地里活呢。”
“只见过一回?”
“可不就一回,杨秀再回红柳滩,带回来的就不是哑巴,而是方静和方扬这俩孩子,再问,说是哑巴死了。”
再说这些,陈俊明心里也犯嘀咕,觉着好似哪儿不对。
“俊明,咱俩这关系算是老朋友也好,老战友也行,都是枪林弹雨里钻过来的老同志,对革命绝对是忠诚的吧?”
“这绝对是千真万确,咱们老同志,对革命,对党,绝对忠诚。”陈俊明觉着姜远征的话有点重了。
“陈俊明,今日咱这两个忠诚的老革命,关上屋门,说几句私房话,行不?”
“行,有话你就说。”
“咱对党,对革命无比忠诚,也兴咱有些自家的私房话,私心事,是不?”
“那是当然,咱再怎么无私,再怎么光明正大,也不能把自家一些私房话、私心事抖搂到大街上喊去。”陈俊明感觉出来,姜远征要对他说的话一定很重要。
“我觉着杨秀有事瞒着我们。”
“不能吧……你是说哑巴……还是方静、方扬?”
“陈远根出事后,我去孤岛找过杨秀,她当时的心境很差,她的老父亲和老母亲天天陪着她……”
“这个我知道。”
“当时我曾明确表示过,若是杨秀不嫌弃,我愿意陪她一辈子……”
“这话你对杨秀说的?”
陈俊明曾经意识到过姜远征对杨秀有意思,后来两个人的事不了了之,这里边的缘由他却一无所知。
“当时杨秀正在伤痛中,这事我不敢对她本人说,我是对她父亲说的,杨秀不差心眼儿,我想她心里也明白我对她的意思。”
“她父亲当时怎么答复你?”
“老人家对我很满意,他说当时杨秀还没缓过劲来,过些日子,他把我的意思转达给杨秀。”
“再后来呢?”
“再后来,杨秀就怀孕了。”
“这么快?”
“就这么快,细算起来,也就在我去孤岛的那些日子里,她怀的是哑巴的孩子,这个有方静、方扬的出生日期作证。”
“你……你是渤海大战之后去找的她?”
“渤海大战之后。陈远根就是因为在渤海大战中借粮给我们,才遭**特务抓捕的,当时借粮是我经手的。说起来,若干事都是巧合,解放后,我通过若干关系了解到,渤海大战的情报,其实是方志孝送给天津地下党组织的,咱们的队伍接到情报后,紧急调集部队投入战斗,粮食调配来不及,才由我出面协调,当地借粮,远根和杨秀把一年的豆子借给部队,战士们吃着煮黄豆,打胜了那场仗,后来特务顺藤摸瓜,找到种地屋子,匪特中有一个**叫赵新河的,认识远根,当场就把他抓了。说起这些事,我实在愧对杨秀,因为远根曾经替我给这个**送过情报,是因为我,他们才认识的,所以这一切事,都是由我而起。”
“你当时也是为革命做工作,不是为你一个人,若说是愧对,也是革命队伍愧对杨秀吧……也不对,这说法也不妥当,当初革命是人民大众的事,若没有人付出,革命就不能胜利,再说,在那年月里,为革命付出和牺牲的,可不只是杨秀和远根,方家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妇和刚满月的孩子连命都搭进去了,他们这份人情找谁要去?”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总觉着我这一辈子是欠了杨秀的。”
“不说谁欠谁,咱说正事,你觉着杨秀到底瞒了什么?”
“这事我琢磨了若干年了也没有个头绪,今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说出来你听听……”
“啥想法,说出来听听。”
“渤海大战之后,方志孝回来过……见过杨秀……”
“你是怀疑……杨秀和方志孝……”
“……我也不愿这么去想……”
“你不该这么怀疑,这事绝对不可能的,你说的这段日子里,方志孝的媳妇还活着,他们在天津好好待着,方志孝绝对没有回来过,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杨秀和孩子的事该怎么解释?”
“没法解释!孩子就是杨秀和哑巴生的,杨秀和方志孝绝对没有关系,你说的这段日子,方明奎老俩住在红柳滩,我天天见他们,方志孝若是回来过,不可能不见见他的爹娘,也不可能不和我打个招呼,因为他当时就知道我是党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方志孝和杨秀的人品,你不该去怀疑他们。”
“我也知道不该怀疑杨秀,这不实在想不通吗。”
“想不通就别去多想,解放后天津来人调查方志孝,所有材料都能证明那段时间方志孝没有离开过天津。”
“方志孝**杀人到底是咋回事,有详细材料证明吗?”
“所有材料都证明方志孝在天津一个国民党军官家中做工,也许是特殊原因,材料上都没有提及渤海大战,也没有提及方志孝具体做过哪些革命工作,说他**杀人,是方志孝留下亲笔信,承认自己杀人叛逃,并没有旁人指证,这事本就让人怀疑,方志孝若不是脑子有毛病,也不该亲口承认自家有罪吧?”
“这么说,方志孝的事,本身就是一件悬案。”
“望风捕影也能害死人的。”
这时,出去买菜的两人回来了。
两个老革命的话,该说的都说了,说了等于没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