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工作人员原本不少还在笑孟晓的扮相,渐渐都敛起了笑容。饰演男主的聂秋正站在孟晓对面,清楚地看到她瘦削的手指都已经陷入了泥土中,寸寸收紧。泥水顺着指缝挤出来,将她的头发和下巴溅湿。
陈正瞪了一眼聂秋,聂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走神,重新找好情绪缓缓向几人的方向走近:“你们在做什么?”
打人的几个小少年齐齐一震,生怕被人抓到把柄一样,不等他靠近就如鸟兽般哄然散开,只留下被打了一顿的孟晓蜷着身子侧躺在地上。作为大财阀家的幼子,秦清越从未吃过什么苦。他看着地面上瘦小的身影,一时同情心泛滥,上前一步半蹲下来,微凉的指尖小心探了探她被打出血的额角,低声问:“你没事吧?我叫秦清越,你叫什么?”
没得到回答,他也不恼,从袖子里拿出张干净帕子敷在伤口上,又道:“喂,你怎么不说话?别是个哑巴吧?”
年少贵公子口无遮拦,语气里没有恶意,落在别人耳中却显得无比刺耳。孟晓慢慢抬起头,一张巴掌大的脸苍白狼狈至极,眼里因疼痛还泛着层薄薄的泪水,目光却亮得如同迎光的刀锋一般。聂秋迎着她的目光一怔,不知不觉被她带入戏中。戏外,颢天看着狼狈至极却又亮眼至极的顾北音,一时竟有些恍惚。
陈正终于喊了过。
璐璐焦急上前,将孟晓从泥地里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卷起衣袖。雪白的皮肤上,几片淤青看起来颇有些令人触目惊心。
先前围着孟晓拍群殴戏码的几个小少年也凑过来,看到这严重的情况先是瑟缩了下,嗫嚅半晌,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磕磕绊绊地小声道:“对不起……是、是我们的错……村子里有大夫,我、我带你去看看吧?”
璐璐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闻言下意识向几人瞪过去。
几个少年被她眼神吓得后退了半步,缩头耷脑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是受惊的鹌鹑。
孟晓偏头看了璐璐一眼,安抚的一笑,见她别开头,这才温声对几个小少年道:“你们都是第一次演戏,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关系的。”
几人家庭条件都不太好,在剧组做群演也是为了能补贴家里一点。但因偏远闭塞的原因,他们对城市里生活的人多少有些畏惧,演戏的时候更是生怕做错了哪里。眼下被孟晓一夸,几人原本发白的脸色立刻红润了不少。
年纪最小看起来也最活泼的一个小男孩脸色红红的,竟在原地雀跃地蹦了两下,手伸进口袋掏啊掏,掏出一棵糖塞到孟晓手心里,害羞地一溜烟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悄悄探出脑袋,见孟晓正弯着眼看着他,小男孩跟着咧嘴笑了笑,一口小白牙闪闪发光,连蹦带跳地跑远了。
陈正重看了遍片段,确认没问题后走过来就看到这么一幕。
他先看了看伤势情况,又看了眼孟晓手心里捏着的、被透明塑料包装包着的已经微微有些融化的淡粉色糖果,笑眯眯地打趣身后的颢天:“小孟是真招人喜欢,颢总可要把人照顾好啊。”
孟晓一怔,才知道原来是颢天来探班了,偏头看过去。目光相触的短短一瞬,孟晓却好似被烫到了一样。他虽然应付着陈正的打趣,一双眼睛却专注地盯着她看,令孟晓的神经都不安地立了起来。
好在璐璐上药的动作很快,陈正又记挂着接下来要拍的一幕,很快就继续开始拍摄。
孟晓松了口气。
颢天坐在她方才的椅子上,声音压得极低问一旁的璐璐:“拍戏这么辛苦,住宿环境怎么样?”
“一看这环境,也知道好不了!不过晓晓说为了有好作品辛苦一点理所应当的,况且,本就是新人,经验不足,更应该努力!”璐璐说道。
想到晓晓方才从泥地间抬头的眼神,璐璐下意识地问道:“演技应该不仅和学习有关吧?应该也要去实践感知?如果一个人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能演绎出来相关情感吗?”
“北音刚才演得很好。”秦清越打断道。
璐璐一愣,不知怎么跳到这个话题,却也只得顺着说下去:“大家也这么说,晓晓的演技确实比之前成熟了,就像……”
就像一块美玉,在打磨下终会展现出了令人震撼的光彩。颢天看着录制现场,心中默默接下去。
孟晓又拍完了一场戏,坐下来休息,就发现颢天一眼不错的看着自己,那眼睛里的柔情都能把人融化。
见两人对视着不说话,璐璐笑嘻嘻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远远跑到一旁。孟晓看着她躲在树后向自己眨眼,莫名生出一种被推进狼窝的错觉。
颢天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说:“文豪安排了两个保镖,我刚才和陈导打过招呼了,他们以后会保护你。”
令人不安的暧昧感一瞬间消散,孟晓摸着椅子扶手坐下,点了点头。
见孟晓身上还穿着湿水的戏服,脸上的妆也没卸,很是狼狈,颢天捏了捏水杯,轻声道:“你这幕戏如果拍完了,就先去卸妆换衣服吧,不用特意在这儿陪着我。”……也不用,这么客气。
颢天心绪有些复杂,却犹记得这话他没资格和立场说。
孟晓轻声道了谢,起身向休息室走去。两个保镖立刻跟上,无形中隔绝了颢天看过去的视线。
璐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又钻了出来,拉起颢天放在一旁的行李箱,笑眯眯道:“休息室离住宿的地方挺近的,晓晓一会儿应该直接从那边走了。颢天哥你和我来,我带你过去。”
颢天犹豫了下,起身跟上,既然璐璐已经这么帮他了,怎么也得抓住机会。
孟晓住的小楼一共四层,房间在二楼尽头。璐璐拿备用钥匙打开门,微微愣了愣。她目光有些闪躲地瞟了颢天一眼,捏着扶手的指尖往回收了收。将行李箱从半敞的门缝间推进去,璐璐将钥匙往颢天手里一塞,道:“颢天哥,我想到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您进去歇一会儿吧!”……晓晓,我不是有意坑你的!
说罢,不等颢天回答,她直接火烧眉毛一样急匆匆跑了。
颢天捏着钥匙在门口站了会儿,见其他剧组工作人员不时进出,伸出手慢慢推开了门。屋中陈设简单至极,一眼就能扫完。颢天呆了片刻,发觉有人已经开始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缓步走进房间反手关好门。
他克制着目光不往床上看,被黑发半遮半掩的耳尖却悄然红透。用余光丈量了下距床边的位置,他慢慢弯腰伸手,小心翼翼地提起被子,将整张床罩住。
做完这一切,他的手心已经沁出汗水,不但耳朵,就连脸颊都浮出一层浅淡的红晕。
将一旁的窗子打开,又将外套脱掉,颢天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目光无意识地从床角划过,一眼就望见了那明显和肤色相近的、半垂着落下一截的内衣肩带。
……
孟晓推门进来就见颢天将小凳子搬到了窗边,额前黑色的碎发被风吹得不是扬起又落下。他整个人倚在墙上,两条大长腿散漫向前舒展着,手里捏着本杂志,正看得入神。
观其神态,没有丝毫异样,看起来极其正常。
孟晓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匆匆扫了眼床上,确认被子把早上忘收的衣服遮得严严实实,一颗提起的心才重重落下来。
“饿了吗?该吃饭了。”将手中的饭盒放在小桌子上,孟晓说,“听陈导说食材都是你一起带过来的,谢谢了。”
颢天拖着小板凳坐过来,闻言笑了笑:“不用道谢……你就当是我在为之前的事补偿吧。”
孟晓嘴唇动了动,刚想接话,却传来了敲门声。见颢天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她只得将话咽下去,起身开门。
璐璐倚在门边,整个人笑得如同一朵见到了太阳的向日葵:“晓晓,你和颢天哥在吃饭啊?”
孟晓点点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璐璐瞟了一眼屋里,见颢天端坐在小板凳上正看过来,笑容里多了三分狡黠:“噔噔噔!Surprise!”
一大捧玫瑰花被她从身后拿出来,红色的烈焰玫瑰和白色的月光玫瑰层次分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设计师的用心。璐璐贼兮兮地眨了眨眼,将花往孟晓怀里一塞,压低了声音:“刚送来的,花店老板说是高价专派件。这么浪漫,肯定是颢天哥。你们好好过二人世界吧!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孟晓眼睁睁看着她连蹦带跳地跑远,手里捧着花只觉得像是一捧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怎么了?有事要忙?”颢天站起身,问道。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孟晓有些僵硬地抱着花转过身进屋,小声道:“没……就是有人送了捧花来。璐璐以为是你送的……”
颢天下意识摇头:“不是我送的……”
孟晓关好门,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我知道不是你送的,璐璐她不清楚,应该是误会了。”
屋中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孟晓错开目光,岔开话题:“《先婚后爱》拍摄的事知道的人很少,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孟晓话一顿,从玫瑰花丛间找到了一张卡片。细长的卡片是女孩子偏爱的暖色系,背面手写了一行苍劲有力的小字:
祝开机顺利,万事胜意。——颢天
“呀!署名是你呢,不过应该是子铭他们几个替你送来的吧。”顾北音摇了摇手里的卡片,看了眼有些心虚,有些尴尬地摸鼻子的颢天,将花放到一旁的柜子上,“说祝我开机顺利呢!”
颢天重新坐回小凳子上,低低应了声,下意识坐直了些,“这花挺漂亮的,跟你一样!”
一顿饭两人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到最后饭菜都还剩了一些。孟晓将餐具简单地收拾了下,将玫瑰找了个花瓶装水插好,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你刚才说为了补偿,是我大哥和你说什么了吗?”
颢天笑了声:“没……是我觉得我做得不够好,毕竟作为一个男人的我没有保护好你。”
颢天浑然不觉自己在立flag,说完自然而然地提出邀请:“要不要出去走走,还是你累了想休息?”
孟晓想了想的,道:“出去走走吧,这边儿风景挺好的。”
剧组的拍摄还在继续,小楼附近没什么工作人员。颢天和孟晓顺着小楼旁的一条小路往下走,两个保镖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进山了。”颢天帮孟晓拂开一根树枝,嘴角翘了翘:“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因为支教。”
颢天这是第一次提及他以前的事,孟晓有点好奇问道:“支教?读大学的时候吗?”
“嗯,那时候不想那么早进公司,就报了学校的暑假支教。当时一共去了四个人,都是第一次进山,闹了不少笑话。”颢天语气轻松,被树影掩映的脸上带着遮不住的笑意。
被他感染,孟晓也跟着心情轻松起来:“什么笑话?说说呗。”
“那可就太多了……”颢天折了根杂草捏在手上,面色坦然,丝毫不觉得说自己过去的糗事会抹不开面子,“报名的时候不知道条件的艰苦,兴冲冲跑过去,结果就看到了一件破旧的小屋子,和一屋子坐都坐不住的小朋友……那时候脾气控制得不好,第一节课就黑了脸,结果把一个胆子小的小姑娘吓哭了,哄了好久才哄好,现在说起来都是泪。”
孟晓丝毫没有同情心,脸上的笑容刚展开,就见草丛里蹿过一抹细细的黑色。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孟晓立即扯住颢天的手臂,将人往回拉了拉:“有蛇!”
受惊之下,她的手扣得紧紧的,隔着外套颢天都感觉有些吃痛。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颢天抬手示意保镖走上来,见孟晓脸色仍有些发白,想了想,绅士地半揽着她的肩往回走:“没事了,不用害怕,蛇已经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