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宫培刚是县委书记，惠连升是不敢和他当面硬顶的。
所以，该低头时还是要低头。
现在就是这样的社会，他能怎么样？
所以，他就等着宫培刚发泄完再说，至少现在和他顶起来没自己啥好果子吃。
宫培刚看惠连升不吱声，觉得自己说话的方式或许有些过了。
不管咋说，这小孩年纪轻轻就杀了人，把关艳辉那个混蛋给击毙了，这等于说是把最危险的一一环排除了。
所以，此时宫培刚换了一种语气，说道：“你去把门关上。”
惠连升回头一看，果然，门还开着呢。
可是他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关上门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事，这是又要给自己挖什么坑呢？
在惠连升的视野里，他也算是见识了宫家父子所作的事情，宫学文是作恶，而宫培刚没作恶吗，他要是没作恶，他为什么要怕关志杰呢，接下来的事情，很可能还是关于关志杰的。
可是惠连升只是一个小喽啰，只不过他恰好知道了宫学文他们干的事，所以，想要逃避都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他只能是一步一步的被牵着鼻子走。
可是如果按照我们理解的好人来讲，宫培刚做的这些事那真不是好事，相反，他在为恶和破坏规则的路上一步步滑向深渊。
可是你要死就死，你别拉着我啊，这才是惠连升此时心里所想。
“坐吧，坐下说，这里今天没别人，我和你说几句心里话……”宫培刚满脸的真诚，可是这样的真诚在惠连升看起来，还是很吓人的。
惠连升坐在他的对面，身体弓着，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事其实牵扯不到你身上，只是，我原来以为宋天成可以把这事处理好，没想到他把关志杰放走了，关志杰这些年没少和县里打交道，我觉得，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所以，现在人人都想他死，但是眼下看来，他已经脱离了我们的视线了，可是你进入他们的视线了，我知道关志杰有钱，所以，他儿子的事，他一定会扣在你头上，也一定会不听的买凶杀人，找你的麻烦，连升，你觉得你现在还能依靠谁？”宫培刚微笑着问道。
这微笑里是耐人寻味的嘲讽。
“我让你跟着宋天成，知道为啥吗？宋天成和关志杰的关系很好，所以呢，关志杰一定会和宋天成联系，到时候我希望你能替我拿到关志杰所谓的证据，你呢，可以娶宫静，成为我们宫家的人，当然了，你就是不想娶她，也没关系，我也会把你安排好，我将来要到市里去，你和学文关系这么好，你说，他会亏待你吗？”宫培刚皱着眉头问道。
他觉得这些话和惠连升说都是高看他了，没办法，现在还要用他，这小子敢开枪击毙关艳辉，证明这家伙有胆子，而且看当时的情况，三个警察被关艳辉打的抬不起头来，可是这小子居然绕到背后打了关艳辉黑枪，这就证明，这小子不但是有胆子，还有脑子。
所以，用这么一个愣头青盯着宋天成，那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他才怎么看重惠连升，才会把他叫到这个地方来倾心谈话，有些话，他都不见得会和自己儿子说，但是却和惠连升在这里推心置腹，这也是操了蛋了。
“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宫培刚问道。
惠连升点点头，没吱声。
“人这一辈子，能把握住的机会不多，你现在就面临着这样的机会，你抓住，以后就是前途似锦，你要是抓不住，那关志杰对你的报复就是没完没了，所以呢，你得把这事盯好了……”
“你说的机会是拿到关志杰说的那些证据吗？”惠连升问道。
宫培刚没说话，点点头。
“可是，拿到证据，关志杰那里……”
“等拿到了他说的证据，我们会派人出国把他引渡回来，他在矿上干的那些事，县里早就想处理了，只是没机会而已，现在时机成熟了，他不在国外老老实实待着，净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处理他处理谁，新账旧账一起算……”
面对宫培刚的义正言辞，惠连升有些恍惚。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宫培刚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切换自如的，无论是他的思想，还是他的脸色，都是变幻莫测，这也是惠连升第一次感到宫培刚的可怕。
如果宫培刚没有权力的加持，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可是一旦有了权力的加持，人性的恶就会史无前例的爆发出来，其实换了谁坐到那个位置上都一样，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会挣扎一下。
惠连升被宫培刚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一个小时后，他走下了楼。
站在县委大院空旷的院子里，他抬头看看天，不由得在心里问了一句，这个世界还会好吗？
民国年间的文坛上有两位先生，一个是胡适，一个是鲁迅。
这两人都为自己拯救苦难的中国献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见。
胡适的观点里有一句话很有代表性，一个肮脏的社会，如果人人都讲规则而不是谈道德，最终会变成一个有道德有人味的正常社会，然而一个干净的社会，如果人人都不讲规则而大谈道德高尚，那么这里终究会堕落成一个伪君子遍地的肮脏社会。
所以，胡适期待的是社会制度的变革，期待用规则来把每个人都改造成好人。
鲁迅的每一篇文章都是来自人性深处的呐喊，所以，他的文章是触及人性深处，因为他太了解这片土地了，无非就是农民推翻地主再做地主的循环，所以鲁迅做的是对人性的改造。
宫培刚是现实规则的实施者和维护者，可是他坐在规则之上干的这些事无一不是在破坏现实的规则。
我们也确实是在做鲁迅担心的那样，我们痛恨着权利给我们带来的伤害，可是我们也在努力的考公，想要伸手攫取那些能给我们带来快感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