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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历史的指针 > 第十五章 通统痛同

这一年,西太后在她的养子皇帝死后,不到二十小时她也病殁,清廷下令举国志哀。

有地方督抚组织官员进京哭丧,官员们欲哭无泪很为难,不哭又不行。

有人想了一个绝妙主意,各自带上胡椒粉,关键时刻脸上一抹,顿时泪流不止。

朝廷卜告到达龙安,知府曹友贵放下手中诸事,在衙门设灵堂着孝服,抢地呼天,哀号莫及。

他又规定龙安每家每户大门口都要贴挽联,一个月不允许婚丧嫁娶,以求自己的悲切哀思闻达于朝廷。

彭明章对此怒极而笑,龙安有多少贫困无济者,虽隆冬数九,亦无处栖身,有破窑避风雨,就远胜于蹲桥洞。

若或饿死路侧河边,地保裹以一领篾席移葬乱蚊岗,所谓“沟死沟埋,路死插牌”,这还算得上辈子积了德的。

前些年瘟疫流行,有些尚未断气的染疫者,就让曹友贵下令填埋了。

有人言之心悸,作了一首词,哭这些不能寿终正寝、有孝顺子孙经营丧事的路毙者:

饥寒两逼困江滨,未死犹如已死身。

一个篾笆双束缚,可怜白日活埋人。

彭明章在书房里对韩夫人说:“牝鸡司晨,误国久矣,老妪雌威,武后难越,扰乱维新,软禁养子。

灜台四面环水,冬临冰结,堂堂一国之君,只能溜冰出走。

禁卫阻止奏报,老妪命人凿冰断道,以致光绪帝看《三国演义》,掷书长叹‘朕且不如汉献帝也!’”

韩夫人劝道:“这样的气话,你只准在我面前说说消消气,外边决不许说给第二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彭明章说:“悠悠众口,岂能轻易封堵?

听说南海康先生就给美利坚大统领拍去一份电报,指责前直隶袁总督谋害光绪帝,变换君主。

又吁呼国人说,两宫祸变,袁为罪魁,乞诛贼臣,以伸公愤。”

韩夫人说:“康先生敢言敢讲,是他身在海外,朝廷鞭长莫及。”

彭明章说:“清廷在老妪垂帘听政时,就外强中干,气数殆尽。

犹如北地寒冬一片枯叶,苟延残喘挂枝头,不定哪阵风一吹,它就落了下来。

昔日北洋海军在黄海举行操演,检阅台上,北洋和南洋海军大臣同时出席。

但主检阅官不是这哥俩,直立他俩中间的人,让人一见就来气。”

韩夫人问:“那是谁呢?”

彭明章说:“老妪亲信,上无须、下无器的李莲英。

立国之初,顺治帝立铁牌,严禁太监不得干预政事。

乾隆防范处理更严,规定担任奏事太监的,必须是秦、赵、高三姓。”

韩夫人问:“为什么是这三姓?”

彭明章说:“这三姓连起怎么说?”

韩夫人说:“秦赵高。”

彭明章说:“这就对了,秦朝赵高,是史上有名的坏太监。

乾隆此举,意在借此自儆,提醒自己提防奸佞,对越界内官严惩不怠。

乾隆三十九年,一个叫高云从的奏事处太监,因泄露官员任职履历一件小事,马上就被凌迟处死。”

韩夫人说:“哦,这够严厉的。”

彭明章说:“可这西太后,视祖宗之法为虚设。

先宠安德海,为他娶妻徽班旦角十九岁的马赛花,并赐银千两、绸缎百匹。

后宠这个擅长梳头的李莲英,让其权倾朝野,祸国殃民。

军旅之气,本是金戈铁马。

一个不男不女无根之人,大模大样作主检阅官,狂堕舰队阳刚之气。

国无脊,家无梁,甲午之战焉能不惨败?”

韩夫人说:“听说这个姓李的公公,事上以敬,事下以宽,他梳的发式总让西太后称心如意?”

彭明章说:“姓李的为取悦老妪,他经常去八大胡同逛青楼。”

韩夫人说:“他一个太监,还逛青楼窑子?”

彭明章说:“姓李的认为青楼是勾引男人厮混的场所,花界姑娘为了引人注目,其打扮和发型,往往别出心裁。

西太后虽牝鸡司晨,到底是个女人,爱美之心甚于常人。

李无根在青楼将花界姑娘梳理头发、盘缕发髻的技法学得滚瓜烂熟,又在宫女身上苦练这些本领。

然后壮着胆子将这些发型梳在西太后身上,老妪竟龙颜大悦,从此就离不开这个太监了。”

韩夫人说:“这个姓李的太有心计了,梳个头就能权倾朝野。”

彭明章说:“这个奴才伺候得老妪欲罢不能,还有一手绝活。”

韩夫人问:“什么绝活?”

彭明章说:“他用他的嘴巴……”

韩夫人红了脸打断彭明章:“你胡说!”

彭明章说:“夫人面前,为夫从不打诓语。

这姓李确实用他一张能言会道的嘴巴,常讲些小故事为老妪化解烦恼嘛。

有一回,老妪要李无根为她讲一个最短的故事,姓李想了想,讲道:我……”

韩夫人说:“我什么我,只有一个字?”

彭明章笑道:“老妪当时也是这么问李无根的,她以为姓李的紧张,问了一句就闭目耐心等待下文。

可等了许久,还不见姓李的开口,老妪不高兴了,姓李的说,太后,你要听的最短故事,奴才已讲完了。

老妪更不高兴了,说你刚才只讲了一个‘我’字,那下面呢?

姓李的说,回太后,我的下面没有了。”

韩夫人笑瞅丈夫一眼说:“你这嘴太刻薄了。”

韩夫人知道彭明章深恶西太后和李莲英的原因,他有一留学日本的好友,是清廷前户部阎尚书的老乡,对彭明章讲过一件事。

西太后对先前修的圆明园深悔失策,花费白银三百万两,工程只完成一半而烂尾,因后续工程银子没有着落。

西太后也觉圆明园规模太大了,几百万白花花的银子扔进去,还是落得一片荒凉。

但她又不想就此罢休,想再花些银子,另修一处规模小而精致的园子,李莲英建议重议修清漪园,西太后说主意虽好,可惜银子没着落呀。

李莲英就去户部帮西太后摸底,阎尚书甚是警觉。

他主政户部以来,效仿清廷全盛时期旧例,积蓄成数,不得轻易动用,专备水旱刀兵之需。

为此他精打细算,严控把关,多方聚财,开支有度,每年颇有节余。

阎尚书不肯把部库存银的秘密告诉李莲英,李莲英却自有门道,他找到王阁老,摸清了部库存银的底。

第二天早朝,西太后让光绪拟旨重修清漪园,光绪尴尬地望着阎尚书。

重修清漪园的事,以前已议过多次,因为这几年军费开支大,部库空虚,一直未成议。

阎尚书不得不上前跪奏:“时下西洋列强扰我大清,倭寇东边滋事,水师无银购舰……”

西太后不耐烦打断阎尚书:“你宁愿把部库的银子藏着掖着,也不愿拿点出来替老身修修园子?”

阎尚书说:“禀太后,不是臣扪门,部库实在是空虚……”

西太后有了怒意:“我堂堂大清,岂缺这几两银子,你不是还私存几百万两吗?”

阎尚书说:“禀太后,按照大清祖制惯例,这几百万银子是臣为兵马、水旱急用,不得擅自动用。”

西太后怒气又提高几分:“你敢讲我违背祖制,置国泰民安于不顾?”

阎尚书说:“臣不敢!臣只是据实情禀报。”

西太后怒目而视:“我要修的园子,你户部还是不想出银子?”

阎尚书说:“回禀太后,不是臣不出,而是部库无余银。”

西太后气得发抖:“你给我滚出去!”

阎尚书说:“臣有罪,太后可将臣罢黜交刑部,不可叫滚,辱没朝制。”

西太后脸色铁青,光绪帝吓傻了,众大臣呆若木鸡,朝堂空气都凝固了。

李莲英上前扶着西太后,让两个内侍把阎尚书架出殿外。

阎尚书抗旨不遵,西太后以阎尚书“不能体仰朝廷裕国便民之意,饰词延宕”为由,将阎尚书革职。

阎尚书无奈,托病回乡,西太后动用了他辛辛苦苦攒下的库银,重修了清漪园。

在异国他乡,彭明章听完这个故事后,他对友人说,这个故事让他更愤怒,更困惑,更愤世嫉俗,他过去那种大胆怀抱着希望的状态,就像某种失落的道德贞操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彭明章对韩夫人说:“老妪人已死,可恨曹友贵还要故作姿态,劳民丧财为其披麻戴孝。”

韩夫人说:“聪颖的狗,会向它的主人献媚摇尾,才不至于缺少残汤和剩饭。”

彭明章说:“这是一条恶狗,老妪吸食民骨民髓,这狗奴才搜刮民脂民膏。

奴才是依仗着主主子作威作福的,离开了主子半文不值,所谓狗跟在主人身后才厉害。

这样看来,老妪升天,曹友贵是真伤心了。”

彭明章让韩夫人研磨,他要写挽联贴门上,因衙门有令,他遵命为上。

韩夫人以为丈夫回心转意,欢天喜地为他磨墨铺纸。

彭明章浓墨饱蘸,奋笔疾书,一副挽联一气呵成。

韩夫人看了,花容失色。

彭明章拟的挽联为:洒几滴普通泪;死两个特别人。

横批:通统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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