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棒趁彭明章出门访友,陪同曹友贵替熊大炮从彭家“借”走一大笔钱。
彭家业大财厚,只当蚊子叮臭虫咬,无伤大雅。
彭家先前和王之鳌合伙,在卷烟生意上大赚一笔。
后来王之鳌独占这门生意,彭家乐得不与他沾边,独辟蹊径另寻生财之道。
韩夫人精于烹饪,娘家酱油为她厨房必备调味品。
她的娘家在龙安中坝,自古为酿酱之乡,品味之冠以韩家为属,乡人不吝溢美之词:
韩家坊,
酱油好。
又香又醇又赶口,
泡泡不散味道有。
这“赶口”二字为龙安俗语,意指味道极佳。
韩夫人祖父道光初中举,居官七年升康安道台,赴京谢恩,携家酿秘制酱油进贡皇家。
韩家酱油以优质大豆为主料,日晒夜露,天然发酵。
酱油成品色艳汁稠,体态澄清,豉香浓郁,久存不生花,烹炒、凉拌、蘸食、熬汤提味均为上品。
御膳房试用韩家酱油烹炒提味,天然鲜香,咸甜适度,别具一格。
帝闻香生涎,一尝嘴馋,赐名“中坝酱油”,列为皇家贡物。
韩家酱油为增天然鲜香,酿造过程中添加了一种来自长城以北的专用蘑菇。
这种蘑菇顶圆肉厚,状似圆钉,醇香浓郁,俗称钉子菇,一日食此菇,三月不思肉。
因其产自张家口外,又称“口蘑”。
“中坝酱油”一举成名,川渝地区流行起这样一句民谣:
中坝酱油保宁醋,剑阁拐杖经得杵(拄)。
盛赞川北三宝,质量好得呱呱叫。
彭家退出龙安卷烟生意后,利用手中的马帮专门去张家口外为韩家收购运输口蘑,让韩家扩大生产。
又在省城和川西北各地设点销售,还出资打造一支运输船队,将中坝酱油经涪江船运重庆。
船队经长江顺流而下,把韩家酱油销往武汉、南京和上海等大城市,产品深受各大餐馆的喜爱。
钟大棒剪径为生时,慑于彭明章威名,在水旱两路上从不为难彭家马帮和船队。
他在其间甚至主动示好,帮了彭家不少忙。
钟大棒接受曹友贵的招安,就任保安团长后在龙安拜访的第一人,就是彭明章。
钟大棒希望与他结义金兰之好,彭明章不但一口拒绝,而且冷语相嘲。
钟大棒怀恨而返,久记于心,伺机报复。
熊大炮借剿老弯敛财,曹友贵为难,钟大棒趁机献计,讲劳烦百家,不如劳烦一家,暗示彭家出得起这笔钱。
熊大炮和曹友贵心领神会,且彭明章闲赋家中多年,已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正好借他出门访友,狠狠敲诈彭家一大笔钱款。
曹友贵和钟大棒登彭府大门前,熊大炮特别交待,去彭府是去借款,而不是征捐,千万不能伤和气。
当然钱“借”出来是一回事,何时“还”又是一回事。
钟大棒陪曹友贵去彭府,路上看见一个耍蛇人,觉得有点面熟又想不起是谁。
看着耍蛇人手里的蛇,钟大棒突然心里冒出一个主意,就让曹友贵等人先行一步,他随后就到。
彭老爷子须发皓白,根根似银须,年岁虽高,却耳聪目明,精神矍铄。
老爷子客客气气迎曹友贵等人进宅,好茶好烟招待上。
曹友贵转弯抹角说明来意,彭老先生以世乱生意难做和资金周转不灵婉拒,他晓得老虎借猪,有进没出。
双方一个哈哈过来,一个哈哈过去,言辞闪烁,半天未入正题,来客们逐渐焦躁起来。
突然彭家大院门前传来喧哗叫好声,一个耍蛇人被众人围在圈中,几条蛇随着他手中竹笛直身摆头。
它们似乎被耍蛇人施加了魔法,晃晃悠悠贴着笛声韵律,如痴如醉摆头舞动。
彭家两个小孙儿彭开济和彭开来挤进人堆,歪着脑袋好奇观看耍蛇人与蛇亲嘴。
彭开济在耍蛇人神秘的暗示下,蹲下身用小棍子扒拉了一下盘成一圈的蛇。
那蛇状如一堆狗屎,头部箭镞一般,突然直身咬了彭开济一嘴。
彭开济哇哇大哭,围观者都倒吸一口凉气。
咬伤孩子的蛇是条蝮蛇,俗称五步倒的土疯蛇,毒性很大。
被它咬伤的人走上五步,会出现呼吸麻痹、瞳孔放大而死亡。
孩子的哭声和众人的惊呼声惊动彭老爷子,他出门一看,脸都绿了,宝贝孙儿的腿开始发肿。
老爷子赶紧给了耍蛇人一大把钱,让他取药疗伤祛毒。
耍蛇人不紧不慢取些药膏抹在孩子的伤口上,肿胀去了些,孩子疼痛不减,两眼泪汪汪甚是可怜。
彭老先生和韩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钟大棒走了出来,扫视一眼耍蛇人,冷笑一声,喝令卫兵绑了。
耍蛇人大喊冤枉,钟大棒上前给他一个大嘴巴,厉声说道:
“你个龟儿子,这种把戏瞒得过别人,骗不了老钟,
你不就是用蛇咬伤小孩,讹诈大人的钱吗?
不过你今天瞎了狗眼,敲竹杠敲到彭老爷子身上。
老子今天不把你屎抖出来,你就不晓得马王爷长的是三只眼。”
耍蛇人忙叫冤:
“军爷,您冤枉小人啊,是小娃自己招惹蛇,然后被蛇咬伤的哟。”
钟大棒大怒,从卫兵手里一把夺过马鞭,对耍蛇人扬手就是一鞭,大吼道:
“你个破化子,老子叫你嘴硬!
我今天就揭揭你们这些游走江湖的蛇郎中的短:
治毒蛇咬伤,你们确实有一套本领,
一般是一周内将伤者毒性止住,一月内就可下地干活。
但你们可不是在救死扶伤,而是攥住人家的命勒索人家的钱。
钟某敢说伤者没一人是的的邻居熟人,都是些陌生人,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你用蛇咬伤了人,会视人家出钱的多少施药,疗效就不一样了。
若人家无法满足你的勒索,你要么停止给药,要么蛇药分量不足。
让伤者伤口化脓收不了口,闲时还将就,
一遇农忙伤者着急,不惜大价钱求你施药。”
钟大棒的话,让耍蛇人额上冷汗直冒,人群发出一片喊打声,耍蛇人忙跪地求饶。
彭老先生怕耽误孙儿的疗伤,忙为耍蛇人求情。
钟大棒说:
“老爷子勿需着急,这种刁民游食四方,百般奸计谋人钱财。
更可恨的是他们随处结党,随时起意勒索某家大户。
若人家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就大书这家姓名,
扯面谋逆通匪的旗子立在人家门前,诬陷人家坐牢吃苦头。
若官府不加理会,他们仗着人多就势入室搜拿,让人家破财消灾。
在绵州,就有几家大户被此等刁民逼得家破人亡。
我怀疑这个混蛋也有这样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有把他送进大牢,他才会老实。”
耍蛇人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
“军……军……军爷,这……这个罪名,我……我……可……背不起,
我……我……支唤蛇咬小娃,只……只想骗几个钱花。”
钟大棒对彭老先生说:
“老爷子你听听,我讲的不错吧?这刁民不打自招!
您老放心,我自有办法拿到他的独门解药。”
彭老先生忙道谢,钟大棒令卫兵松开耍蛇人,让他把地上的蛇全部收进蛇篓子,然后连人带蛇送到保安团部。
彭老先生被孙儿的笑声弄得方寸大乱,答应只要钟大棒让耍蛇人交出独门解药,他考虑借钱。
钟大棒笑道:
“老爷子,您晓得这种混混儿,有的是忍受挨打的本领!”
彭老先生点了点头,龙安街头的确有些地皮无赖,常去赌场、烟馆和妓院等场所搅局“卖打”。
他们事先喝个酩酊大醉以壮胆气,然后上不穿衣下不着裤,仅以尺布遮盖**,雄纠纠昂然而去搅局场所,口无遮拦肆口谩骂,激怒众人持棍痛打。
但打者自打,骂者自骂,一直打到“卖打”者体无完肤,气息仅存,“卖打”者卧地,犹自喃喃骂声不绝。
这时众人丢下木棒叹叹气道:
“是条汉子,雄得起!”
随后主家取来童子尿,让“卖打”者喝下,又用温水洗去他身上的血污,让人背回家,自此这个混混卖打成功,主家须月贡他规例分子钱。
彭老先生这时心知肚明,孙儿被蛇咬,与其说是耍蛇者来搅局,不如说是钟大棒在使坏。
彭老先生进屋向曹友贵表示愿意借钱襄助军饷,曹友贵如娃娃哭了亲娘抱,喜笑颜开盛赞道:
“老先生深明大义,慷慨出钱赞助剿匪,还龙安一方净土,
善莫大焉,善莫大焉。”
彭老先生说:
“你不用谢我,去感谢你的钟团长吧,他让老夫真切体会到,
真小人是蒙虎皮的狼,伪君子是蒙羊皮的虎,一条蚯蚓能钓十七八条鳗,
曹知事强将手下无弱兵。”
曹友贵说:
“多狠的混混,在钟团长面前,不过是一根长豆芽,
豆芽长一房子高,还是菜货,老先生静候佳音吧。”
过了一会儿,钟大棒满面春风进来,手里拿着一小嘴瓷瓶,笑嘻嘻交到彭老先生手里说:
“老爷子,那个混蛋好说歹说,总算把独门解药交出来了,
龟儿子把这藏在蛇篓子里,哪个敢伸手去拿嘛!
喔唷,这药据说里面有眼镜蛇、土疯蛇的毒液,
配以麝香、蟾蜍酥,再加草药秘制而成。
伤者每次口服一粒,伤口敷一粒,早晚一次,三日内完好如初。”
彭老先生问:
“这药是真的吗?老夫耳闻这些坑蒙拐骗之徒都是些狠角色,花样多得很,
请问钟团长以何手段让他就范?”
钟大棒拍着胸脯说:
“老爷子只管放心,我给您老人家诅个毒咒:
此药不真,老钟不得好死!
当然这药我已在那个蛇花子身上试过,弄出那条土疯蛇咬了他一嘴嘛。
一是给小公子出气,二是辨识药真伪。”
彭老先生忙让人给彭开济用药,叫帐房取银票给曹友贵。
曹友贵写了一张借条,代签了熊大炮的名字,然后和钟大棒兴冲冲去熊大炮兵营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