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联调查团专列在山海关受到日军阻拦,国联交涉无果。
李顿爵士决定依照日方指定的路线入境东北,顾先生据理力争不同意。
于是国联调查团决定兵分两路,一路随李顿爵士走陆路,一路随顾先生走水路。
中方只得大费周折船运调查团成员到葫芦岛,然后从大连登陆取道,再乘车去沈阳。
大连码头人声喧嚣,汽车穿梭,身着和服的日本贵妇和穿着西洋礼服的少爷先生行走其间,大连港有往返日本各大城市的定期邮轮,舒适的大轮船直接把乘客带到日本或东北,码头景象不是日本胜似日本。
顾先生的心绪和船头的浪花一样乱,此番东北行的取证工作,他忽然觉得心里特别没底,至少他不抱多少幻想了,而且他不会试图给人留下事情将会有突破、将会有一些带来根本性改变的历史性决定的印象。
因为他深知日本人的作事性格太认真精细,无论在什么地方好像都不马虎,有时细致到近乎变态,让人不可思议。
顾先生了解日本人在工作中,非常看中其对工作的态度,他们清楚人的能力有大小之分,不能以一时的成败论英雄,但对待工作认真和勤奋的态度却是衡量一个人的重要标准。
所以日本人工作特别认真,严格照规章制度办事,绝对不马虎,遇到一点小疑问或不解,马上转身去向上司请示,既不拖延也不自作主张、随便处理。因为在日本人看来,能够在工作中发现规章制度中没有规定到的“死角”,本身就是对帝国的贡献。
顾先生在日本也亲眼看见,有的工厂会对行人有划线的路径,那么日本人宁可多走很多路,也不会横穿马路;他下榻日本酒店,即便前台服务生跟你已经非常熟悉,服务生也知道你对酒店很熟悉,但服务生还是会从头到尾不厌其烦告诉你一遍:早餐在哪,几点到几点,门上的锁如何使用……
顾先生曾问一个日本人:“你认为日本人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答曰:“认真。”
“那缺点呢?”顾先生又问。
“过分认真。”再答曰。
日本人折腾大半天,又迫使调查团陆路换水路,一定是在争取销毁证据掩盖事变真相的时间,让调查团听得到却看不到,真正成为一次“倾听之途”。
显然调查团能听到的,也是日本人想告诉世人的。
顾先生对高澎说:
“船马上要靠岸了,距大连港百里的旅顺港有一座高塔,叫表忠塔,你知道是谁修建的吗?”
高澎说:
“我听说是由乃木希典和东乡平八郎提议修建的,为‘慰战死者英灵,千秋传载其烈绩’,以纪念日俄战争旅顺战役中阵亡的日军。因此役日军以阵亡数万人的代价击溃俄军,击毙俄少将摩特拉琴科。据说为修建这座该死的塔,日军强征我二万多名劳工,累死数十人。”
顾先生说:
“表忠塔底座台阶的石料,是从日俄战争其间日海'军堵塞旅顺港口的十七条沉船上打捞出来的,塔上镌刻着由乃木希典编撰的塔文。”
高澎说:“我想那塔文就是一篇日本侵华自白书。”
顾先生说:“那次侵华战争,乃木竟然自备棺材三口,以示与其二子一道战死报效天皇的决心。乃木长子阵亡,其妻发报为子战死欣慰,乃木迅即亲去南山追悼其子赋诗道:
山川草木转荒凉,十里风腥旧战场。
征马不前人不语,金州城外立斜阳。
他又写道,
尔灵山险岂难攀,男子功名期克难。
铁血覆山山形改,万人齐仰尔灵山。”
高澎说:“日本侵华,男女皆疯狂。听说日本人的群体盲动性的严重程度天下第一。
两个美国人曾做一个试验,他俩在游人如炽的公园内突然蹲了下来,假装在找什么东西。
俄倾,来了一个日本人,好奇地看着美国人,后来又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很快变成了一群人集体围观。
美国人突然起身,将目光转向天空,佯装在天空中找什么。
这群日本人又跟着美国人把目光转向天空,看到什么都没有之后才悻悻离去,引得两美国人暗自发笑。”
顾先生说:“是的,日本的战争贩子无时无刻不在诱导其国民的群体肓动性。
乃木在甲午侵华战争前夕就写诗明志:
肥马大刀尚未酬,皇恩空浴几春秋。
斗瓢倾尽醉余梦,踏破支那四百州。
旅顺破城时,他惨绝人寰疯狂杀我平民二万余人,之后他率军北上占复州,下令关闭城门,又纵使畜兵搜刮抢掠、**烧杀,无恶不作。他的升官加爵之路,是靠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尸体铺平的,他得意写下:
对峙两军今如何?战声恰似迅过。
奉天城外三更雪,百万精兵渡大河。
日俄之战后乃木回国途中又赋诗:
皇师百万征强虏,野战功城尸做山。
愧我何颜见父老,凯歌今日几人还。”
高澎说:“先生对乃木研究很深,我只知道他统治台湾时,穷于应付台湾人民的反抗,曾抱怨他统治宝岛一事:
就像一个叫化子讨到一匹马,既不会骑,又会被马踢。
他曾一度想将台湾卖给英国或法国。”
顾先生说:“日俄会战后,日本正式步上了举国若狂的军国主义道路,日军将乃木希典塑造成四位军神之一,通过一系列拔高放大的宣传操作,使日本年轻一代以献身军国,忠于天皇为无上光荣和最好的出世之路,并形成了一股社会现象:
男儿长大从军或入军官学校,女的则做医护或报务员等。
读懂乃木,也就读懂了日本军国主义。”
高澎说:“我明白先生之意了,如果想对抗势力强大的敌人,就必须透彻地了解对方,肓目只会增加无谓的牺牲,于时局无益。”
顾先生点头道:“乃木希典之流发动侵略战争为日本攫取了巨大的利益,军国主义在日本已呈狂热之态。
日本人不会与我们想要建立一种稳定和可预测的关系,我们想要的公正也许是从猫嘴里掏泥鳅。当其未往也,则是种种为难;及其至也,则会种种限制。
当然如果调查团能主持正义,见强不怕,见弱不欺,那么我便可以前所未有地睡个好觉了。”
高澎理解顾先生的忧虑,但不赞成顾先生对调查团的期待,调查团是落在南京当局脸上的水珠,但落在脸上的水珠不能解渴。
国联调查团就是空有其名的东西,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她深知西方列强心里认定:
东北是日本抵御苏联威胁的战略前沿,而羸弱的中国没有在东北防御苏俄红色势力渗透的能力。
而这样的结论,是西方列强与日本帝国'主义之间得以顺畅沟通的最后政治桥梁。
南京当局是不愿破坏这座桥梁的,因为它也是这座桥梁有力的建设者,红色势力都是各自的眼中钉、肉中刺。
高澎不能对顾先生明言她的看法,骨子里的立场不同,有时如竹子表面是一根,里面节节都不通。
但力所能及维护国家和民族利益,力所能及将东北人民的痛苦降到最低,她想这一点她和顾先生是相通的。
高澎对顾先生说:“关东军对自己的残暴是人在水里不知水,人在风里不知风,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日本人可以做掩饰真相的事,但很难掩饰住自己身上那股血腥味。”
顾先生说:“高小姐好像胸有成竹,不妨说说你的建议。”
高澎说:“我们可以说服调查团,质疑伪满的建立非民族自觉运动,到底是谁陪同溥仪从天津到长春?
伪满的发起人是谁?伪满和日本到府是什么关系?
并为调查团精心设计调查问题、推荐受害人,所以我们不仅需要做更多的事,还需要做得更好,而实现这一目标的最有效方法可能是如何激发出东北民众的爱国热情。”
顾先生高兴地说:“这个建议很好,普通百姓在日军的淫威下,是敢怒而不敢言的,但有些人不一样。英国的汇丰银行,美国的花旗银行等外国银行在东北有不少分支机构,这些银行的中国经理,地位相对显赫,背后有英美撑腰,不太容易受日本人控制,他们应该能说出事变真相。”
高澎说:“先生忽略了一位重要证人。”
顾先生说:“谁?”
高澎说:“马占山将军。”
顾先生略一沉吟,点头说:“在东北再无第二人,比他马秀芳更适合充当日本制造和操纵伪满的证人了。”
马占山,字秀芳,祖籍河北,乾隆末年其祖父母逃荒关外,落户吉林怀德炭窑屯务农,马占山出生,取名“占山”,父母本意是“马占了山,就有草料吃”,并非“占山为王”。
但命运捉弄人,马占山年轻多次受到地主的欺辱,不堪折磨的他就去入了绿林。
他身材虽不高大,但作战勇猛,能在疾驰的马背上弹无虚发,且能在黑夜中分辨方向,还有“镫里藏身”的绝招,因出生贫寒,所以他知道普通老百姓生活的不易,他从来不去劫掠老百姓的东西。
张作霖派兵剿匪,觉得马占山这个人够义气,是个人物,值得结交,所以就没有剿灭他的队伍,而是直接进行了收编。
马占山的军事才能受到奉军首脑赏识,他一路高升,1930年调任黑河警备司令,统辖黑河江沿岸十余县防务。
“九·一八”事变后,马占占代理黑龙江省首脑兼东北军驻省副司令,他当众宣布:“倘有侵犯我疆土,及扰乱我治安者,不惜以全力除之,以属我保卫地方之责。”并亲自视察防地,修筑防御工事,积极准备抵御日伪军的袭击。
以劣绅赵仲仁为代表的亲日派企图劝马将军向日军投降,马将军义正词辞道:“吾奉命为一省主`席,守土有责,不能为降将军。”
1931年11月,马将军率部在齐齐哈尔嫩江哈尔戈江桥阻击关东军多门师团,毙伤日伪军近万人,重挫日军嚣张气焰。
激战十六天后,马将军部众撤至海伦一带,孤立无援,粮饷匮乏,每名士兵只剩下三枚子弹,他曾多次致电北平和南京,“黑省情形,已如釜底游鱼,环境实属险恶,惟恳诸君,迅即决策,果与援助,以解危亡!”
起初他通常能接到六个字的回电“静候**命令”或“等待国际调停”,可到后期,不论是南京当局还是北平行营,干脆连搪塞的话都懒得回复了。
日军一边以两个师团重兵夹攻马部,一边派出汉奸张景惠和板垣征四郎等人前去诱降,马将军为保存部队实力,决定将计就计诈降,他担任伪职期间,以目不识丁为由,想方设法不在卖国文件上签字。
他利用伪**身份,筹集部分军费和军事物资,秘密送往黑河等地以备抗日之用。
他听闻国联调查团欲到东北,就一面调查揭露日本侵略者的罪行,一面秘密布置军事行动,等部队获得休整后,他携带龙江省金库资金和大量军火离开齐齐哈尔,一路北上黑河,通电反正,再举抗日旗帜。
关东军对马部痛恨已极,施行残酷的报复泄愤,他们不但将马部遗留在战场上的受伤官兵用刺刀刺孔,就连阵亡的官兵尸体,亦多被剖腹,有的甚至挖心挖眼,并严令地方百姓不准收尸,暴尸达六七日之久,狼噬狗啮,惨绝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