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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历史的指针 > 第一百零二章 死神就在拐角处

窗外,一颗颗珍珠般的雨滴始料未及的从天而降,路上行人闪躲不及,纷纷狼狈地挤进遮风避雨的地方。

呯――”

一声枪响,一个人横躺在街上,他双目呆滞,头歪向一边,四肢一动也不动,头底下一大摊鲜血随雨水流走。

媚娘对查二说:“意外有时就像眼前的雨一样突如其来,没有人能预料到。更何况一发子弹从手枪射出,瞬间可达九米之外,比你眨眼的时间快二十倍,子弹头产生的弹道能量穿透目标,如同十斤铁锤砸破窗户玻璃,弹头会沿着中心轴旋转,或者在击中你后前后翻转,不论击中的是皮肤、骨头、胸部、头骨或腹部――造成点状、星状或撕裂状等不同类型伤口,还可能产生二度空洞现象或剪切效应。”

怀拥貌似娇柔的女人,听着她专业且冷酷的描述,查二不自然笑道:“人的千万种烦恼,就像雨季晾不干的衣服,好在风雨总会过去,衣服总有晾干的时候。”

查二知道这位日本女人是在警告他,汉奸这个角色是不好当的,遭人唾骂遗臭万年什么的,他可以忽略不计,抓住眼前的荣华富贵是自己实实在在的享受,但惦记他颈上人头的人肯定少不了。

媚娘让查二时刻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她说:“有王之鳌这样的前车之鉴:大富大贵引人妒哦。没有命,再大的富贵也没有意义。当然决定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你会看到自己的一生在眼前闪过。”

“平安”一词就像干面包一样,黏在渣二嘴里,是啊,何人何时何地对其动手?意外就像“一二八”事变后上海滩空气里的感染气味,达到令人崩溃的饱和状态,死亡,有时就在拐角处!

查二生性本来多疑,在媚娘的耳提面授之下,他不得不狡兔三窟,且深居简出,生活规律让外人很难摸透。

但查二哪里都可以少去或不去,唯“浴德安乐池”他每月必光临两三回,不去就浑身难受。

查二这个爱好,让媚娘十分担心,查二于她是一条忠实的狗,狗随主人,因狗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它们能察觉到人们的情绪。当你难过、悲伤的时候,狗狗会挨近你给你安慰,当你开心的时候,它们会摇着尾巴冲你笑。总之只要看到可爱的狗狗出现在眼前,所有不开熏的事情马上抛到脑后。

媚娘曾养了一只哈巴狗,一到家看到它摇着尾巴欢迎你,这种暖心只有自己能体会: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家,狗都会极为热情地迎接你,仿佛已经期待了你一辈子,而关键的关键是,这种热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而只会一天比一天更热烈,让你觉得,它真的是需要你呀,你是这世界上它最想见到的人。

如果你生气的时候,不论你怎么唠叨,它一定耐心聆听,可能还时不时摇摇尾巴,表示赞同你的观点,它也绝对不会顶嘴,是最好的听众。而且又那么听话,真的是你可以对它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为了拴住查二的心,媚娘让人以她家乡热海的风格在日租界开设了一家“大风吕屋”。

“风吕”就是日式男女共浴的大浴池,在日本也称“钱汤”,“汤”在汉字文化中是热水的意思,男澡堂称为“男汤”,女澡堂称为“女汤”,而“钱汤”顾名思义则为收费的澡堂。

媚娘故乡“热海”的名称,是因为那里温泉较多,每家旅馆都有自己对外开放的温泉浴池,一个热气腾腾的温泉池里,男男女女聚集一堂,可以谈天说地,也可以点一杯清酒或香茶独自慢饮。

不过,下水前人们都要围一条毛巾遮挡身体,而下水以后则可自便,女人下水后把毛巾一解,搭在身上的场面,姿态还颇为优雅。

这种风俗在日本东北部尤其流行,反而是男女分浴属于舶来品。

媚娘的父亲是一家温泉浴池主人,那时东京的中国留日学生暑假常去三个地方去洗海水浴:热海、伊东和房州。

伊东去的人最多,热海只是作为临时过往的停留站,因热海是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山城,海滨被城市扩展所挤,沙滩上已没有多少沙子,残留的不多的沙粒也污黑发臭了。

不过热海最著名的不是温泉,而是海边山崖的万丈悬崖,路旁崖石写着不少醒目的标语:“等一下,好好想一想!”“青春可贵,不能这样把自己毁了!”等等。

原来此地为日本有名的“自杀圣地”,每年都有人从这里蹈海而死,其中不乏反抗家庭强廹婚姻的青年恋人。

媚娘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为一名中国留学生始乱终弃,她差点在这里跳海殉情。

媚娘后来成为一名“阿菊”,并来到上海潜伏,一为军部效力,二为找到那位负心人以雪心头之恨。

媚娘的苦心让查二颇为感动,这个日本女人说话总是细语轻声,生怕惊动别人似的,她与人相处打招呼或开玩笑的方式总是含蓄有趣,令人无拘无束,但她的温柔和体贴里有一种让人不敢小觑的东西:温柔起来如绵羊,冷酷起来似鳄鱼。

查二和王之鳌一样,没有在哪个女人身上情感长驻的习惯,“游遍芳丛”是他俩的共同德性,女人的价值在他们眼里就像交易市场上的股票证券一样,是流动性的。

查二对媚娘却是欲罢不能,在她面前除了**外似乎还有孩童般的好奇心,对许多事许多问题总是对她一个劲儿问为什么,他知道她不会让任何人真正接近她,但只有她才知道怎样回答他。

关于日本人的澡堂子,查二听说红莲母女初到东京,在生活方面最感困惑的就是洗澡,日本人的男女同浴,在她们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红莲和冶容第一次进去,一见澡堂里有那么多男人和女人,真如入了无遮大会之中,吓得真想回身逃走,又鉴于入乡应随俗,却是不好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捡个女人多的池边,用最快的动作解衣入池,然而却被池中的日本女人赶了出来,要她俩先在池子外边用香皂擦身,冲洗干净后再下水池去泡。

母女俩手忙足乱在池边鼓捣一阵子,然后小心翼翼入池泡身,一转眼,又见腰上仅系条小破布的澡堂男工,提着水壶蹬蹬在池边木板上跑来跑去,他虽对澡堂里的女人熟视无睹,但母女俩却己羞得无地自容……

媚娘的“大风吕屋”让查二稀罕一阵子,他往浴于温泉,一室之中方池如鉴,纵横二丈许,男女混处,露体相狎平常如烧饭做菜。

查二戏问媚娘∶“你不觉得他们暴露得很粗俗吗?”

“粗俗的是你的眼睛吧!”媚娘白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裸露在一定程度上疏导了因神秘和难以发泄而累积的欲望?我们日本人爱洗澡,是因为我们爱卫生。在满洲国,我们日本人充当的卫生警察到百姓家检查,若用白手套一摸有黑灰,就让家中女人互抽耳光长记性。其实同汤而浴是一种缘分,式亭三马在《浮世澡堂》中讲,无论贵人雅士,抑或平民百姓,洗浴时人皆赤身露体,同降生一般,此身裸交往,使人忘却高低贵贱,升华至一种无欲无求之境界,这和大日本帝国追求的‘大东亚共荣’旨意相同啊。”

查二心里不以为然,想以古代到日经商的华商对“风吕”的另一种解释调笑媚娘,犹豫一下,又不敢如此鹦鹉学舌∶倭人体绝臭,乃以香膏之,每聚浴于水,**无所避,只以草系其势,以为礼。

查二觉得要论澡堂灵魂,日式浴池不如“浴德安乐池”。

媚娘偶尔会去苏州和南京,他会趁机溜到“浴德”偷得浮生半日闲。

梁栋三人的“**行动”紧锣密鼓地开展,大勇扮成学徒潜入“浴德”侍机行刺,梁栋和彭开济驾车在附近接应。

行动并不顺利,查二迟迟不在“浴德”露面,把大勇的耐心快消磨殆尽了,梁栋和彭开济再三叮嘱他心急喝不得热粥,小不忍则乱大谋。

彭开济说:“干我们这一行,你的右手发火了,你的左手该劝阻,忍耐是一种精神力量的蕴蓄,是英雄豪杰的气质。”

大勇不好意思地说:“我明白了,心里急躁,走平路也会摔跤。”

梁栋说:“明白就好,急躁的人,什么事也办不好的,要办到常人办不到的事情,没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哪行?”

彭开济笑道:“其实我心里也有点着急,但是我时刻告诫自己,急躁以愚蠢开始,以后悔告终。我还有一种预感,查二这两天就会露面了。”

大勇兴奋地问:“开济哥,你的直觉一向准吗?”

梁栋说:“真正的直觉是来自你对不同事物的明察秋毫,你要相信你开济哥,他的直觉就像你已听到水的声音,泉水就不会太远了。”

大勇说:“我不信开济哥,还能信谁呢?能让我锄奸灭贼,开济哥就是我的信念。”

彭开济说:“大勇,你言重了,灭寇锄奸――应成为当前照亮每一个中国人奋斗和前进方向的信念。”

梁栋伸出手说:“这也是我们团结在一起的理由,只要拧成一股绳,纱线也能捆住恶狼。”

彭开济伸出手紧握梁栋手掌,大勇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二人的手,三位青年眼睛熠熠生辉,他们将为受到侵犯的祖国母亲报仇雪恨。

彭开济的直觉真是出类拔萃的,这天黄昏,大勇正准备下班,忽然看见一伙人簇拥一个背影极似照片上查二的人,向贵宾浴室走去。

大勇瞬间兴奋起来,他到窗口悄悄向对面马路边的梁栋和彭开济发出信号,然后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定神一会儿,悄悄向贵宾室走去。

大勇到了门口,刚好查二的保镖去了洗手里间,里面的服务生又出来去拿什么物件。

机不可失!大勇的双唇和下巴开始颤抖,然后不断眨眼,就像人们在对抗激动的情绪时等就会那样的眨眼。

等服务生进了另一个房间,大勇深吸了一口气,他个性的某方面与热血报国的紧急需求和迫在眉睫的危险相互呼应而热血沸腾,满足了他内心对危险、刺激和风险的渴望,渴望转化为猎杀敌人、在腥风血雨中与敌交战,以及在生死难料的战场上力求全身而退的独一无二的紧张刺激感。

他要成为以暴制暴中那粗犷、野性的一部分,从挑战中获得人生意义和满足感。他告诉自己冷静下来,通过深呼吸、手臂和双腿自觉的紧缩和放松来克制飙高的情绪和肾上激素,让心跳放慢,全身肌肉处于待命状态。

大勇不再恐惧和犹豫,他用毛巾裹住匕首迅速走了进去。

查二闭着眼躺在小床上想着美事,大勇一步跨过去,手握匕首狠狠刺进查二心窝。

查二“啊”了一声,鲜血汩汩地涌出,他瞪着眼前一双年轻的眼晴,还残留一副敢顶撞、毛毛躁躁的神情,对他而言,年轻人每一次眨眼都释放出恐惧的情绪,他的思绪和精神中均潜藏着同一种元素∶仇恨!

大勇丢了匕首,贴着墙准备逃离“浴德”。

服侍查二的服务生进门被眼前血腥的场景惊呆,惊叫一声“杀人啦”,然后瘫坐地上。

保镖听到呼叫声,慌忙提枪追出来,大呼小叫“抓刺客!别让他跑啦!”

大勇刚冲出“浴德”大门,不知谁的一声枪响,大勇应声倒地。

在门外接应的彭开济冲过去,扶起大勇塞进梁栋驾驶的汽车里,他刚拉车门,一颗子弹飞了过来,彭开济的肩膀仿佛被人狠推一把,他感受到子弹撕裂皮肤时的灼烧感,流下温暖的血液,他了中弹。

“快走!”彭开济催促梁栋不要管他俩的伤,他顾不得自己,用手紧紧按压住大勇的伤口。

梁栋差点把车开飞起来,七拐八弯后,车开到锄奸团一处秘密安全屋。

梁栋取来急救箱,彭开济说:“别管我,救大勇要紧。”

大勇脸色惨白,子弹从他腹部右侧射入,入体后子弹向上偏转,从他肋骨靠下的左侧穿出。

大勇当时感到就像一个巨大的铁锤直接锤穿了自己,左胸如同被人塞进了一个气球,然后再吹胀一样,他知道枪弹伤到了自己的肺,某种奇怪的重力环抱着他的身体,他闭上眼睛,心思飘荡∶他听见母亲和妹妹的声音,她们在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空灵遥远,似乎是沿着松花江的汛期涌动而来,如冰冷的汛水带着春天的信息,如长白山雪峰的银色一样强烈,亦如尘土一样软……

当梁栋撕开大勇的血衣,发现大勇腰上一个大血洞,他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大勇伤口的血。

“大勇,大勇!不能睡,睁睁眼!”梁栋和彭开济泪流满面。

“我快…不行…啦,为国…除…除…奸,死…而…无憾!我…我…有…个…妹妺,在…在…哈…哈尔滨,替…替……我…关…关照…一…下…”大勇睁开眼,无比虚弱地说,他感觉所有事物都被一个大黑洞掩盖了,他眨了眨眼,黑洞仍在,死神就在拐角处,带着一种傲慢且忘乎所以的神态,他确信它正在把自己引向何处!

“你别说话,坚持住!梁栋,你快去找医生呀!”彭开济按捺住悲伤,他不希望情况变得更糟。

“来…来…不…及…了,出…出…去…危…险…”大勇的嘴嚅嗫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字,似乎在参加另一场无情的行动,他命令舌头和嘴说话,它们却只吐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告……告……诉……我妹……妹,她……她哥……是……好……好样……的……”大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字。

“少废话,你自己说去!”彭开济吼道。

大勇在长叹般的呼气之后是静止不动,然后是三四次又浅又短的吸气,突然头一歪,躺在彭开济怀里不动了,彭开济感受到战友身上的力气完全消散,就像曾经手中融化了的雪球,大勇终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与死为邻。

“我们的工作,就是上一刻还在回想青春年少趣事,下一刻就是战争和不人道的话题的蔓延,理想很快就会被现实削弱,我们必须面对侵略者带来的丑陋和残酷!今后对于我们――哪些任务会令我们永生难忘,哪些任务会船过水无痕呢?我们无从选择。”梁栋压抑住悲声,开始为彭开济清创包扎,他不想失去另一个兄弟。

所幸子弹仅仅穿透彭开济臂部肌肉,直进直出,不需复杂手术。

彭开济在秘密据点养伤,肩臂变得非常僵硬,动一次痛一次,但更令他和梁栋心痛的是:大勇的牺牲,并没有换来查二的死!

查二遇刺的第二天,各方报纸报道了他遇刺的经过,不过死者是他的替身。

这个替身是媚娘给查二安排的,她对她这只狗宠爱得有些偏执了,查二捡回一条命,对主人更加依恋顺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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