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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历史的指针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孤身走暗巷

彭开济来到茂鑫源货栈,父亲不在,郭蕙风告诉他查二遇刺,其对日本人暂时隐瞒的秘密被带进棺材,日本人少了些折腾,国立北平图书馆的珍稀古籍得以顺利转运。

彭开济如释重负,和郭蕙风笑语堂前,她身上有一种轻逸的、一种近乎愉快的哲学,即使在严峻的气氛中,与她相处,也似在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自己是一个无比自由自在的人。

郭蕙风的笑脸,就像让他陶醉的春天,在人群里,他会看到她是因为她有一双尚在做梦的眼睛,在许多眼神黯淡的众生中间,她的眼睛一闪一闪,是她生命能量的光芒,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要美丽迷人。

她说她的快乐很容易满足,宁静的下午,幽雅的环境,读本好书,独处安静一角,无意间就找到最心爱的宁静感觉。

高澎曾调侃他俩“蕙风温柔如棉,开济应热情如火,两人碰一起,不烧成一团,岂不辜负一段佳缘?”

一瞬间,一个念头,让他决定尽快北上闯关东,如果错过这一瞬间,这个即将发生的画面就不会存在于他的意识里。

是的,一切都是瞬间组成的。

瞬间有多长?可能比一阵风吹过还短,可能是马拉松跑到37公里处,想要放弃的一个念头。

唯一能确定的是,它真的很短,短到他稍不留意,就过去了,甚至无法觉察到自己的失去。

他深爱郭蕙风,但有人说世界对爱动感情的人是个悲剧,犹其国家处于艰危时期,破虏靖烽烟是他的使命,这是现在的主要问题,我们对每件事都有自己的态度。但是,在历史上的某些时刻,个人问题应当被推迟。

要解决中日冲突,需要比仇恨你的人更强大,强大到他们无法摧毁你,然后由你来原谅他们,但我们如果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看法,那么任何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生与死往往在一线之间,郭蕙风不应因此为他担惊受怕,虽然他迷恋她呈现给他的每一个美好的瞬间,他不想打扰她,或者是不忍心打扰她的未来。

父亲曾说﹕“日本人是迷恋瞬间的,他们喜欢樱花、苔藓和阴影,喜欢不被关注的,但可能是最美的瞬间时刻。日本的俳句,以17个音节,来记录瞬间,松尾芭蕉的‘扫庭抱帚忘雪’,记录的不是最明显的大雪纷飞,而是那扫把和打扫的日常琐事。俳句似乎没什么起承转合,没有所谓的完整性,但它很美。因为它把那一刻化为永恒。”

但他所面对的日本人,将欺骗作为一种行动方法,并诉诸于阴谋、操纵和各种可以想象到的对真相、正义和权利的扭曲,你可以从他们的所作所为里感受到他们血液里的冰。

大姐高澎就说过:“不说日本军国主义高层把侵占中国当作他们做梦都想到达的权力顶峰,日本民间也很流行一种对中国的看法∶中国地方很好,但中国人不行,日本是鲜花之国,不像中国――中国根本没有树!日本想同中国交朋友,而中国人却理解不到这一点,总是给我们找麻烦……我们只想帮助中国,他们却那样地不可信赖,所以……”

他想马上去东北,还因大勇生前曾告诉他,他有一个妹妹在哈尔滨,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希望彭开济或梁栋有机会帮他照顾妹妹。

这可以当他离开郭蕙风的理由之一,或许最考人的功课,是教人如何明白,爱是放手,爱是看着所爱之人之事之物的背影渐行渐远,而感到心痛又美好。

彭开济和郭蕙风闲聊一会儿,起身去找高澎,大姐身上的魅力不仅仅在于美丽优雅、才华出众,更有一种松弛淡定却内心强大,气场满满又时尚幽默,总之是一位时时微笑、沉静然而勇决大方的女性,她的乐观也与众不同,能种花种菜种春风,总说世界对爱思考的人是一个喜剧。

阳光金子一般灿烂,一只黑身尾巴带白色的猫,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可略为不注意,它竟然跳进高澎的窗台,瞅他一眼,一个欠身,就躺下来眯上眼。

这是高澍的猫,顾夫人送她的“昆仑妲己”,高澎唤它“睡姑”。

高澎喜欢猫,她说“喜猫爱猫者,多半也是散漫而不愿受拘束的一群;而爱狗者,则善于控制,发号施令。”

实际上,她更喜欢猫的冷静和敏捷。

彭开济按响门铃,门铃声让“睡姑”翻身窜进室内。

高澎把弟弟热情迎进客厅,她平日生活简单,居家注重收纳,一眼望去颇为整洁。

她说家居畅快了,心情也敞亮了,小家越住越大,人需要的不是什么豪宅,而是令身心感到自由的居所,而身体力行简小家是用心用爱经营的居所,是能实实在在感受生活的空间,适合自己的恰到好处,便是安身立命的人间一隅。

彭开济开门见山说明情况和来意,为北上出关询求大姐意见。

高澎听完弟弟的话,思考一会儿说∶“你此去东北,无异于孤身走暗巷,一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精神,二需悉心静气沉着应对。你暂以茂鑫源未来的少东家身份作掩护,也还行得通,父亲从商后,不是常说‘日本人经济侵略之先锋队,仆仆往来于旅途,此其愈逼愈紧,我辈当求黾勉自奋之道!’你去伪满为茂鑫源开疆辟土,父亲定会大力支持。此行明设茂鑫源分号,暗行复兴社据点之实,将来也可为我所用。”

彭开济说﹕“小弟受教了,谢谢大姐,你总给我建设性的观点。”

高澎说∶“我是你大姐,更是你的同志加战友,说谢字就太见外了。在挑战和考验并存的时候,总是会明显地表现出一个人最好的品质,现在,当祖国再次面临自己安全和主权的直接威胁时,我看到许多像你一样勇敢、坚毅和英勇的榜样,看到捍卫真理、保卫人民和我们国家未来的意愿――这正是我们自己需要的未来。当年我随顾先生陪同国联调查团到过东北,对日本军人的一些想法和动态有一定的了解,你赴东北,‘一夕会’这个组织你一定要多加关注。”

彭开济说﹕“愿闻其详。”

高澎说﹕“1928年,作为日本陆々军大学最优秀的毕业生、前三名的‘军刀组’成员石原莞尔中佐调任关东军参谋,他带到东北去的,不仅有他被引为笑柄的种种轶事,还有一叠薄薄的手稿。手稿是一批文章和计划书,是石原对未来日本的种种理论和主张,要点包括‘以日美为中心的两个文明的决战’、‘军国总体战’等构想,得到日军内部两个密谋组织的大力支持,这就是‘二叶会’和‘木曜会’。‘二叶会’的前身是巴登巴登集团∶1921年10月,在德国温泉胜地巴登巴登,三名少佐冈村宁次、小烟敏四郎和永田铁山组成一个小密谋团体,数日后,东条英机和鸭脚光宏也赶来参加。次年伴随5人先后回国,追随他们的军官越来越多,于是在一家名为‘二叶居’的法国料理店,二十多名军官组成了‘二叶会’,石原莞尔的两密友河本大作和板垣征四郎及土肥原贤二均在其列。‘木曜会’由日参谋本部的铃木贞一在日本军内俱乐部偕行社组织了一个秘密的‘无名会’衍生而来,其最重要的成员也是石原莞尔。石原来到东北后,在河本和板垣的帮助下,于1929年5月将‘二叶会’与‘木曜会’合并而为‘一夕会’。这个成员不超过五十人的‘一夕会’能量可不小∶永田铁山、建川美次为它提供了与高级军官的密切联系,板垣征四郎为它赢得了数以千计的基层官兵,土肥原贤二有着对满蒙的深刻理解,以及数百名训练有素的特务,河本大作则通过自己当时任职的南满铁路株式会社,使它与满洲的二十余万日侨休戚相关……”

彭开济说∶“这是个让国人闹心的日本人。”

高澎说∶“他还没完呢,石原让‘一夕会’深深扎根于东北大地,但他依旧不满意这个组织人数太少,和满洲社会、特别是中国人的隔绝也太严重,几乎只能算是旅华军官的一个俱乐部,而他想要的是一个未来日占满洲政府的雏形,于是在他的鼓吹和努力下,1929年秋天,以浪人组织‘满洲青年联盟’为骨干,重组为‘大雄峰会’,成员不仅包括关东军官兵、东北日侨,还包括了形形色色的地方土豪、流无赖、官僚胥吏乃至失意军阀。其各地分会、各种外围组织的头头脑脑,均由‘一夕会’指定人员担任,此后该组织出现在历史前台,侵占东三省,剑指整个中国。”

彭开济说∶“天灾人祸分裂苟且,自清末以来,国疲民敝,日寇无日不在准备乘虚捅刀子。高伯伯等前辈以‘吾辈不出如苍生何’的气慨创建的民国,清党分共后,持枪的军阀摇身变为国民D要员,成千上万的兵痞加入国民革命军行列,大批劣绅、土豪及至乡间流氓,把持着县政府、乡公所,拉丁派役、牵牛砸屋,无所不为,几乎让所有国人都存在绝望感。日本人欲蚕食中国,主要还是看到我民生艰困,而豪强群氓遍布国家,中产人家唯能以利是图,底层民众唯能漠然国事……”

高澎说:“民心冷漠,民之罪?权贵、豪强为一己私利,不惜毁灭掉这个国家,国民D自诞生之日起就是一个大杂烩,是军阀、政客、权贵、遗老进行交易的俱乐部,文恬武嬉,从来就不是组织严密、纪律严格的政党,现在它年轻的党员又一普遍心态﹕一方面他们怀念过去的热血辰光,但这般怀旧情绪之下,流露更多的却是对自己参与事业的深深质疑;另一方面在日子、官场、时世的巨大同化力量中,他们随波逐流,亦步亦趋,偶尔也花天酒地、或争斗倾轧,逐渐成为一个伤痛的清醒和机械的麻木中,去坐地分赃的官僚。”

彭开济说∶“所以我们距离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们走在需要的方向上,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像我们计划的那样,因为我党的前景光明且巨大。”

高澎说﹕“对于当前多数国人而言,人生就是一条充满悲伤的河流,河上的每一天,他们都有溺水的可能,而我党的主张以及我们的信仰,是他们无边苦海中救命的唯一浮木,历史将证明我们人生的选择。我现在向你介绍了一个熟人夏先生,你去东北一定要去拜访。”

彭开济说∶“大姐之嘱,小弟敢不遵命?”

高澎说﹕“夏先生出生于辽宁大连,先考入关东州公学堂南金书院高等科,后考入旅顺师范学堂。毕业时由于各科全优,得满铁公费考入日本广岛高等师范学校。九一八事变爆发,日军侵占了东北,回国就职的夏先生失业了。在生活无着、报国无门之际,他经人介绍进入了伪‘满洲国’政府机关工作,不久,受关东军司令部情报课长和知鹰二中佐的邀请,担任其随身翻译,深受器重,并与土肥原贤二、坂垣征四郎、冈村宁次等日军高层关系密切。因‘夏’字与‘何‘字在日语中发音相似,所以,夏先生对外自称‘何益之’。”

彭开济说﹕“这么说来夏先生非常亲日,连名带姓都改了。”

高澎说:“你不要着急嘛,当年我和顾先生陪李顿调查团去东北,一次和日本人的会谈中夏先生担任谈话翻译,顾先生见夏先生为人正派,年轻热情,为搞清夏先生何以甘心事敌,曾秘约夏先生倾谈,问夏文运:‘我看你是位有德有才的青年,现在我们的祖国如此残破,你的故乡大连也被敌人占据,祖国的命运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你能甘心为敌服务无动于衷吗?’经此一问,夏先生的心弦被拔得轰然作响,犹如流浪的孩子找到了亲人,顿时泪飞如雨。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受到日本人的欺凌,即使无意中多看了日本人一眼,也会被打得鼻青脸肿;现在虽然声名显赫,但时常受到日本人的奚落,多次遭到日本宪兵的刁难。日本人嘴上高喊‘大东亚共荣’,其实他们的心目中是把中华民族视为劣等民族,把中国人看作亡国奴。夏先生擦了一把眼泪,郑重地表示:‘如有机会报效祖国,当万死不辞!’顾先生见他语出诚挚,便与他私下约定,让夏先生做其秘密情报人员,刺探日方机密。夏先生当即允诺,并谢绝任何报酬。”

彭开济肃然起敬道:“我冒犯夏先生了,一位时代的不幸者,吞下被国人误解的暴雨,没有一个口碑可以容他安身立命,但他不平凡的岁月,都会有自己曾镌刻的江湖和远方可回望。”

高澎说∶“生命,永远有迹可循。人不是电池只有正负两极,我们的情绪是混杂与模糊,总得学习承受发生过的一切不幸,走完昨天与今天,才能走向未来。你出关后,会深切感到这里的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有多么不易,你也一样,即便你在受训时表现良好,在这现实的世界,那些特训游戏的情景也许是纸上谈兵,这里的恐惧、鲜血和坏事都是真实的!死亡是真的,战争是真的,恐惧感和空虚感会油然而生,但你唯一能做的是适应,是保持呼吸并坚持到底。”

彭开济说∶“无论我的感觉如何,我都必须迎上前去。”

高澎说:“孤身走暗巷,要思考偶然性,要有能够应付意外的计划。我们匍匐在地擦净祖国身上的耻辱,距离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们走在需要的方向上,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像我们计划的那样,因为理想的前景是巨大的。”

“好大姐,相信老弟会随机应变,克敌制胜,使命必达。”彭开济提起一口气,抬头挺胸,为自己的任务自豪。

“去吧,你从来就不会让我失望过。”高澎说,她信任弟弟的能力,也明白天地辽阔,弟弟无论走得多远,始终都在天地之间,那又何必费神忧心呢。

在高澎的建议下,彭明章让彭开济代他一边巡视茂鑫源在天津、北平等地的分号,一边着手向北扩展茂鑫源的商业版图。

彭开济准备出门的这几天,雨水绵绵,潮湿感十分强烈,他夜里有时一觉醒来,人水淋淋的,觉得自己像一株水底植物。

儿子要出远门,彭明章没多说什么,儿子在快速成熟,遇到不公的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愤怒,还得笑盈盈地绕个圈维持和平。

他默默地把和儿子相处的这段日子的每一天,都当作一个节日,每一个节日,都是一家人团聚的大日子。

人生无常,何况小鬼子乱中华,任谁也无法预知明天或意外哪一个先来报到。儿子才离开大学不久,开始投入大人的现实世界,每天都在适应人心的莫测,人世的高深,每天都在练习跌倒站起来再来过,以循环渐进的节奏修复自己对世界的想象与认知,学习与失望、妥协、沉默和平共处。他率真、热情、执念,甚至青春专属的慧黠,有别于一些年青人的圆滑与入世,很美好,很浪漫,他愿意相信,但也有所保留,选择抽离与理性是闯荡大人世界,练就洁身自爱。

也许在大限尚未临之前,不若好好地珍惜与亲人团聚的时光,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一年、哪一日身边的亲人将无法再出席,又或者自己会先行一步,永远缺席。

当所爱的人不在了,任何的喜庆节日都会变得索然无味,意兴阑珊。

此时无论如何,只要还活着的家人得以共聚一堂,平安着,依偎着,欢笑着,就是莫大的幸福。

彭开济决定取道北平出关,数月前《何梅协定》签订后,日本人勒令国民D部、蓝衣社、宪兵三团撤出这座古城。

一位撤到特别警校担任教员的马少校,曾痛心地对学员们说﹕“国府汪先生在疑谤丛生的情况下,始终‘忍辱负重’,为所谓中日和平计指示签订《何梅协定》,使我国蒙受了自己的军队在自己的国土上,因外国的压力而自行撤退的奇耻大辱﹕51军于学忠撤职,党部离开北平,宪兵三团撤出并解散华北政训处……千余名宪兵从北平撤退,以钢盔、皮靴和仪仗为衬托,整齐的脚步声,依旧‘橐、橐’地踩过北平的街市,没有入驻北平时的市民欢迎,更没有女学生的欢呼,街道两侧的北平市民目光呆滞地沉默着。鄙人任职的政训处的几百名青年,有的穿着军服、有的穿着学生装,泪眼相望、一言不发。在永定门车站,我们也踏上了火车,并在徐州转车,大多数人没有回到南京,而是沿着陇海线,前往西安,虽成为新设立的西北政训处的主角,但华北大撤退的耻辱,谁都终生难忘。随后是散布河北各地、如同一条条灰色长龙的正规军人,从一处处营地开拔,踏上西行的火车,他们大多是参加过长城抗战的老兵,身上还有当年弹片留下的痕迹,胸前还挂着各式勋章。数万人撤走了,平津成为不设防的空城,一群群日本宪兵和特务闯进各所大学,开始逮捕‘复兴社分子’,搜捕进行数月,近百人失踪,上千人被捕,甚至北大蒋梦麟校长也被日本人带走过……”

话到最后,马少校语带哽咽∶“可汪先生在《淞沪协定》签置前,态度鲜明、言语铿锵地说,他的目标是让日本人每天醒来,都认为今天不是进行威胁我国利益的侵略的日子!中国决非威武所能屈,决不以尺土寸地授人!还说,流血的亡国,还有复兴的机会,不流血的亡国,永无复兴之日!而今华北大撤退,岂止是卖国,简直是在送国!卖国,私人还有代价,送国代价都没有……我们现在在政府身上观察到的,是傲慢和无能的致命结合,当你认为你在一切上面都是最好时,而事实上你什么都安排不了。”

彭开济特别理解马少校的感受,高澎给他看过罗伊生的采访笔记:日本人不习惯没有监控的日子,就像**女生洗澡的流氓,看到有人洗澡拉上窗帘就恼怒,恼怒得就像突然失明一样恐慌。他们以清查蓝衣社组织的名义,任意闯进每一个家庭和学校,实际上搜捕远远超过这个范围――他们的逮捕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一个人戴着眼镜、正在接受着高等教育,并且读着他们不喜欢的书,就可以是逮捕对象……被他们**的人,都是这个国家的精华……

彭开济辞亲别友后,准备孤身一人北上。

彭明章不放心,让公司山货老采办江大宽跟随辅佐彭开济,一起乘船先到天津历练历练,再继续北上。

船行海上,彭开济看着窗外黑黝黝的天空,眼皮有些不受控制地耷拉,这时从甲板上踱过来一青袍男人,慢条斯礼对他说∶“我观公子一表人才,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前途无量,但你面有暗晦之色,又逢魔劫之年,恐大劫临头不远。”

“哦,先生可有化解之法?”彭开济微微一笑道。

“南无一梦断,西域九莲开,水能灭火,财能了冤,公子大劫临头,应赶快了愿还冤,不然便要遭劫。”青袍男说。

“愿先生能否明示一二,这劫应了何愿还冤?”彭开济笑问。

“莲花朵朵开,花开无数叶,叶叶见如来,煞气南方蓄,轻车简行急,北方济渡人,行藏闪缩难!”青袍男摇头晃脑。

“走开!少把你那一套‘既用一切灾祸来吓唬人,又用一切好处来引诱’的邪法来蛊惑我家少东家。”江大宽不知何时过来,轰赶青衣男子。

彭开济心里疑惑大起,正想详问青衣男子,那人瞪了几眼江大宽,在他的轰赶下嘟嘟囔囔去了别的舱室相面去了。

“这些号称江湖宰相的相士,都是些骗人钱财的坏玩意儿,你信他言,就上他当了。他最会对求神问卜之观相聆讯揣摩心理,根据外表谈吐分析人的状态意愿及可能遭遇的命运:如父亲问儿子,是望儿富贵;儿子问父母,必然是父母遇不幸之事;妻问夫,脸上若露一片希望神气,是期望丈夫富贵腾达,若面上有怨色,必然是丈夫好嫖好赌,或者是有外遇;夫问妻,不是妻有病就是无儿续香火。他们认为即使是最自鸣清高的和尚道士,心里仍然忘不了利欲;但那些做大官的人物,即使心里很贪恋禄位,却喜欢谈论归隐山林。刚高中升学新做官的人,欲望极大,且趾高气扬;而长期潦倒或郁郁不得志的人,希望却很低,志愿不会远大。聪明之子,高不成低不就,左碰右碰,结果多潦倒贫苦;百拙之夫,希求不高,上司或老板喜欢他,手中饭碗倒是可长端,家中常会有节余。满口对、对、对,会是个有权有势的人;连声是、是、是,职位或身世一定卑微。面带愁容,心神不定的,家中多有不幸事;言语闪烁,故作镇定的,多半自身丑行败露。皮肉幼嫩而形容枯槁,衣服寒酸却穿鞋踏袜,多是破落户;粗拳大爪而意气自豪,衣服朴素但带金饰玉,必然是白手兴家的老板。衣饰华丽,但额角光滑面带愁容的,不是孤孀就是弃妇;满手金饰,眉目风情打扮妖娆的,不是当红妓女,就是豪门宠姬……”江大宽见彭开济不悦忙陪笑道。

“父亲说江大叔江湖经验丰富,果然名不虚传,请你多多指点晚辈。”彭开济说。

“少东家客气了,我自当知无不言。”江大宽说。

“我偶然耳闻几句相术秘本‘英耀篇’师门大法,什么‘急打慢千,轻敲响卖’,‘十千九响,十隆十成’……听了不知所以然,江大叔可解晚辈疑惑?”彭开济说。

“这个我略知一二,首先什么是‘英耀篇’呢?‘英’指家底、身世;‘耀’指用非常高明的手法去取得……”江大宽说。

“那‘英耀篇’合起来的意思,应是‘怎样运用高明的手法去使对方吐露自己的家底和身世’。”彭开济恍然大悟。

“正是此意,这些江湖黑话,外人很难领悟,篇中‘敲、打、审、千、隆、卖’也是江湖黑话,‘敲’指旁敲侧击;‘打’指突然发问,使对方措手不及,仓促间吐露真情;‘审’指察貌辨色,判分真伪,并从已知推断未知;‘千’指刺激、责骂、恐吓,向要害打击;‘隆’就是赞美、恭维和安慰、鼓励;‘卖’指在掌握对方资料后,从容不迫地用肯定的语气一一摊出来,使对方惊异和折服。”江大宽说。

“江大叔,秘本上讲‘无隆不成’,有何深意?”彭开济问。

“因为‘千’只能灵得从前,只灵得一半,要连未来也灵验,就非‘隆’不可。‘隆’有两种作用:一是使对方感到目前精神上的安慰和满足,使他替你吹嘘,介绍别人到来看相算命;二是这种未来命运的预言和暗示,常会发生一种精神力量,影响着对方的前途。当然‘隆’并不是盲目地恭维和赞美,最主要的是结合时局的发展和需要,以及对方的出身、性格、资质、人脉等,对他的前途作出适当的预示并加以鼓励。太平盛世他会多鼓励资质好、有条件的人去应试或从事正当的工商业;乱世他会鼓动有胆识、够豪爽的人去从军就武,或捞偏门如承办烟赌、捐税及走私、炒买炒卖等。相师这样做对自己大有好处,有百利而无一弊。他教一千人一万人这么做,讲他们将来一定发迹,人家心里一定很喜悦,也会替他吹嘘,生意会更好。当然将来的收益会更大,只要其有三几个人真的当上大官或做起大富商大财主,他们即使没有重重酬谢,也会替他宣扬,夸奖他灵验,有了三几个有头有脸的人替他撑腰捧场,他就享受不不了。而那些捞不起的多数人也不敢讲他不灵验,因他在替他们相命的时候,早己埋伏了好几手,例如讲看他们家山风水怎样,祖宗阴德怎样,自己私德怎样啥的。他们不发迹,只好自怨自家风水不好,祖宗德薄或自己私德有亏。至于那些在战死鬼,更没有生口对证,哪还会说他不灵验?”江大宽侃侃而谈。

“受教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明白了他们的隐语秘术,我想我也能当上这‘江湖宰相’,可以和刚才那位青袍相士华山论剑了。”彭开济笑道。

“居于庙堂的高官贵胄终日忙于争权夺利、贪图享乐,处于江湖的升斗小民为养家糊口疲于奔命、不择手段。江湖多风雨,时局太纷乱,少东家重担在身,有时难免孤身走暗巷,我自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片言只语对少东家有用,为我莫大欣慰。”江大宽说。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芸芸众生,混乱纷呈,昨日还觉得离我还远,今日觉得好近,谢谢江大叔!”彭开济说。

“少东家不用客气,也许那相士之信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江大宽说。

“为什么?”彭开济问。

“最懂舞神弄鬼是的‘相’,无不善于运用‘媒’,这个‘媒’就是助手,暗中的爪牙。”江大宽说。

“没有‘媒’,就不能使人们惊异,‘相’就什么事都做不出来。”彭开济笑道。

“所以说少东家此次北行,多加小心为好!”江大宽说。

彭开济点点头,内心的波动和船头浪花一呼一应。

时局的骚乱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南京当局只懂得高高坐在奥林匹斯山上,不知道世界棋局的真实情况,它还让升斗小民留在幻想的世界里∶我们就像一头巨象,它行动缓慢,但当它移动时,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影响。

其实他们的国家,早已坠入危险的旋涡里,最脆弱的人们,面临最大的意外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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