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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历史的指针 > 第一一三章 可怜无数山

船到天津码头,茂鑫源天津分号董掌柜已迎候多时,一见彭开济就说:“少东家来得正好,我天津分号门前最近常有混混儿闹事,弄得我们头疼不已,不知何事得罪了他们。”

江大宽说﹕“这可有些麻烦,我听说天津混混儿愍不畏死,讲打讲闹,混一时是一时,自称是耍人儿的,平日无事可做,只想招灾惹祸,讨一顿打,借此成名,有人用刀剁来,他们袒胸相向;斧把来打,用头去迎,以示不畏。按他们的规矩,挨打不许还手,不准出声呼痛,叫‘卖味儿’。倘若忍不住,口中迸出‘哎呀两字’,对方立时停手,这人便算栽了,从此赶出锅伙,丧失资格。”

董掌柜说﹕“可不是,他们有组织,没名堂,不劳动,不生产,但凭一膀子力气,一派言语,在社会立足,有的竞能‘成家立业’,甚至跻身缙绅之列,以前官场中行公文,就直斥为锅匪,我认为他们是不足齿之伧,一贯约束分号同仁敬而远之。伙计们都懂事,因我分号对面有一家粮栈,主人外号叫‘王半城’,有人指使混混儿谋夺他的生意,这王半城当时慨然应允,待谋夺人到来,王半城在门前烧一锅热油,伸手到油锅中捞了几下,将手臂炸成黑炭,把对方惊走,让人不再敢生心,才奠定自家子孙衣饭根基。”

彭开济说∶“混混儿到我分号闹事,背后应该有人指使,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董掌柜说﹕“少东家这么一问,我倒想起一事,天津有个做‘特业’的特商前段时间派人找过我,说他老板特别欣赏我们分号的运销零售点,希望有机会跟我们合作发大财。”

彭开济说﹕“特业特商?那董掌柜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董掌柜说﹕“特业就是鸦片烟贩销业务,经营的人就叫‘特商’。我知道老东家严禁茂鑫源从事‘特业’,就委婉地说,经营‘特业’虽有暴利可图,但风险也是很大的,没有同军政界上层广而深厚的人事勾结,容易出岔子。那人笑道,我家老板在天津地界,犯了事该杀头的,关三个月可以了事,该关三个月的,打个哈哈就算了。我虚言应付把这人打发走,事一忙,就忘了搭理别个。”

江大宽说∶“混混上门闹事,应该和经营‘特业’的‘特商’有关。烟土这个东西虽为民众所痛恨,然而却为当权者所宠爱,无不当其当作一项主要的财源。从1923年起,当政者打着‘寓禁于征’的幌子,对于鸦片从种植、运销到零售、吸食各个环节都巧立名目,征收捐税,如农民种烟就按种植窝数收‘窝捐’,但人家不种吧则要抽什么‘懒捐’。在这种情况下,烟土营生就逐步‘合法化’,而受人鄙视的特商,也就为当权者所倚重,到1935年又实行‘禁政改组’,其实就是进一步开放烟禁,由政府招商承做‘土行’,给予特权,使这个生意更加好做,赚取暴利也更有保证。”

黄掌柜说﹕“江釆办真聪明人,后来混混上门闹事后,我就长了个心眼,悄悄派一伙计暗中跟踪,几次跟到日租界就跟丢了。”

江大宽说﹕“这就对了,天津的租界几乎都是纵赌贩毒的渊薮。早在20世纪初,各国租界的烟馆即已出现。天津禁烟总局也曾致函各领々事,研究禁烟问题,但各租界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依旧从事制毒贩毒的勾当。1928年,日本、朝々鲜浪人及中国奸商结伙在意租界西园圈地设立制毒厂,雇有技师、工人等12人,制造海洛因运往京汉线的新乡、郾城,京绥线的张家口、平泉一带销售。比租界工部局利用界内空旷地带搭棚,设立鸦片烟馆及贩运毒品。日租界是最典型的毒窟。纵容毒品的制造和贩运,是日租界当局残害中国人最恶毒的手段。在日租界开设烟馆或土庄手续很简单,只要向居留民团交纳公益费,再对宪兵警察署的大小头目施以贿赂,即可开张营业,这种‘公益费’约占日租界总收入的40%。”

董掌柜说﹕“对,对极了!日租界的旭街及其附近公开制造或贩卖吗啡、海洛因等毒品的日本商店有松本盛大堂、广济堂、丸二兄弟、楠德义、须田等药房及以卖日用杂货为名的金山、乾卯等洋行约160家。烟馆有上中等之分,上等烟馆专门向上流社会开放,价格昂贵,以一元起码,非有身份之人不得进入;中等烟馆为社会下层开放,以四五角起码。中国人经营的德义楼、乐利、新旅社、息游别墅、大北饭店等旅店内开灯供客以及贩卖鸦片的土庄、烟馆等约500余家。日租界警察署司法课警长松下兼雄、巡捕长刘寿岩等人都直接参与贩毒活动。九?一八事变后,日租界制毒、贩毒情况更加严重。居留民团主事田中助太郎令其妻弟在桥立街公开设厂制毒,日本特务金璧辉在明石街也设厂制毒。外地的毒贩也纷纷转来天津设厂制毒。1931年10月23日,警局在一辆驶往日租界德义楼的汽车上查获烟土四千余两。在津的有陈昆元、杨凤鸣、于永庆和甄某等四大制毒家族,号称‘四大金刚’。”

彭开济说∶“到茂鑫源捣乱的混混,应该是某‘金刚’唆使的,陈、杨、于、甄,谁的可能性最大?”

江大宽说﹕“四大金刚中陈昆元势力最大,人称‘白面大王’,原在上海从事制毒、贩毒,受王之鳌排挤,1932年来津,也投靠上日本人,在金璧辉的帮助下,在日租界开设康昌洋行,他的毒品甚至销往港、澳、南洋等地。最近为拓展烟土销路,不择手段四处笼络诱使商家作其下家。”

彭开济说﹕“江大哥对天津的事了如指掌,陈昆元是如何诱使别人的?”

江大宽说﹕“少东家还记得船上遇到的相士吧?陈昆元其实是江相派的大师爸,骗术手法十分高明。”

董掌柜笑道﹕“江采办莫非有千里眼顺风耳?陈大老板的底细你竟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不妨具体讲一件他‘高明’的往事,让我开开眼。”

江大宽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讲一件陈昆元在广州骗人的往事?”

董掌柜说﹕“你别吊人胃口,快讲吧。”

江大宽说﹕“广州一朱姓富商临死前,遗嘱把他全部生意交给大儿子,小儿子只分得现款八千、几万元股票以及价值不菲的几座洋房。朱大老板晓得朱二公子碌碌无为,分给他些靠股息和租金就能过活的产业。朱二公子常到一些俱乐部搓麻雀赌扑克,输赢不大,但每天消夜、聚餐等,花费不算小,近万现洋不够一年就耗去大半,朱二公子有点愁。在俱乐部他结识两朋友∶一人是洋杂店的肖老板,另一人是洋行的古襄理,彼此往来甚密,如是者半年之久。有一天肖某突然向朱二公子和古襄理借钱去买‘水蚧’,就是很便宜的货物。古某一口答允借一千,朱二公子也就答允借出一千。一个月后,肖老板壁还借款并请二人吃饭,说那宗货物已抛出,利润可观。肖某在朱二公子和古某的陪同下,去汇丰银行存款,老肖一下就存入三万大洋。”

董掌柜说﹕“我的天,什么买卖这么赚钱?”

江大宽说﹕“朱二公子也这么问古襄理的,古襄理说老肖不像在做生意,应该是另有秘密。于是两人计议将肖某灌醉,套出他一句话说是‘轰天雷’的指点。朱二公子就偷偷去找相士‘轰天雷’,先算得一个发横财的命;‘轰天雷’又点香请神,拿出一只神秘的碗,碗里一泓清水,让朱二公子凝神注视,他一边念咒,一边手拿红葫芦缓缓注水碗内,朱二公子突然在碗里瞧见自己影像,后面三堆黄金,黄金被两恶鬼守着,但朱二公子一眨眼,碗里依然清水一泓。”

董掌柜说∶“这稀奇了,‘轰天雷’道行深啊!”

江大宽说∶“朱二公子更稀奇了,‘轰天雷’这时谦虚了,讲他道行不够,要设法禳解,只有请他师叔出马。那师叔四海为家,好不容易请到家,带来一位年轻漂亮的三姨太。师叔当朱二公子面把十枚大洋放进‘法坛’,盖上盖子,贴道神符,焚香念咒半个钟头,揭盖一看,满满一罐光洋,朱公子一数,恰好比原来多十倍。”

董掌柜说﹕“哎呀,这师叔不得了,我都动心了。”

彭开济笑道﹕“想发财的,都会动心吧。”

江大宽说﹕“动心了吧?师叔感于朱二公子的诚意,让他筹措三百两黄金作种金,租赁一僻静院子作法。朱二公子抛售股票换成金条,放进师叔的八卦炉,师叔又自加六十两,说是借朱二公子的福,算是酬劳,此外分文不取。烧炉要经七天七夜,轮流看守。到了第六夜朱二公子自己看守时,三姨太送来参汤,朱二公子喝后把控不住,搂着三姨太在炉边行了苟且之事……”

董掌柜说﹕“坏了,坏了,朱二公子的金子没了。”

江大宽说﹕“这个当儿,八卦炉破裂了,冒出一阵清烟。这时师叔、轰天雷也推门而入,师叔大怒,操柴刀要劈三姨太,轰天雷拼命劝阻。师叔盛怒难灭,刀劈法炉,里面红亮亮的条子堆满一炉,霎时由红而灰而黑,夹出几条看,全成带点金色的泥土。”

彭开济笑道∶“我想朱二公子还得写下悔过书,有所畏怯而不敢言了。所谓‘师叔’就是陈昆元,肖某是‘梗媒’,引诱成功后就逃遁,轰天雷、三姨太都是他的助手。古某为‘生媒’,是不露痕迹的暗媒,专负责办理善后工作,使事情由大化小,由小化无。”

董掌柜说﹕“轰天雷真是哄死人,那水碗里人影鬼影、罐子招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大宽说﹕“照水碗嘛,那个水碗是特制的,碗底是一块凸水晶,朱二公子和金元宝、鬼魂等形象,都是绘在一张纸上,贴在碗底:碗里水少时,凸水晶把光线反射出去,就看不见那些形象;当注水到一定程度,那些形象便显露出来;再注水,那些形象又告消逝。‘招银’更肤浅,偷梁换柱的手段而已。‘八卦炉’更没啥秘密,参汤里下了药,泥条上的金色,不过事先贴的金箔纸。”

董掌柜说﹕“哦,反正我遇见这阵仗,肯定搭进去了。”

彭开济说∶“陈昆元盯上茂鑫源天津分号,来者不善,背后又有日本人势力,董掌柜很难应对。江大哥江湖经验丰富,不如留在天津助董掌柜一臂之力。”

董掌柜说﹕“少东家这主意好,江釆办驻天津,我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江大宽为难地说﹕“这不太好吧?老东家可吩咐我一路追随少东家,不得无故稍离。”

彭开济笑道﹕“父亲不放心我,江大哥也不放心我?”

江大宽说∶“不,不,我没这个意思!”

彭开济说﹕“既然江大哥没这个意思,那就暂时在天津帮一帮董掌柜,陈昆元的事还是很棘手的!据我所知,陈昆元依仗的日本女特务金璧辉,又叫川岛芳子,诡计多端,手段更毒辣。我前面事一有着落,江大哥再过来帮我。”

江大宽无奈地说﹕“我照少东家的意思办,时局动荡,江湖险恶,少东家孤身一人,多多保重。”

彭开济摆脱江大宽,风尘仆仆抵达北平,马上去“劳务兴国会华北办事处”,办理所谓“入国证”。

东北在小鬼子的操纵下,建立了傀儡政权伪满国,让**长城变成所谓的“国境线”,出入山海关等同出入国门。

一个不具有相关证件和来历的人,想要出入关口是很难的,就是有证件和来历也须接受严格的检查和百般刁难后,才能将“入国证”弄到手,日本人借此来箝制民众,企图隔绝关内外抗日力量联结。

彭开济来到办事处大楼,大楼旁边一个狭小的胡同,排着两排木凳,木凳的尽头各有一道小门,门框边分别挂着写着“往蒙疆”和“往满州”的木牌。

胡同里排满了办证者,他们要先脱掉上衣检查,看身上有没有枪伤和刀痕,日伪特务像狗一样不停在空气里嗅来嗅去,一旦认为谁可疑,马上从队列人群中推搡出来,搂头盖脸一顿饱打。

有钱人或行商受到刁难似乎要多些,对铁匠、瓦匠等倒是比较友善,一是从他们身上挤不出多少油水,二是伪满需要大量劳工。

轮到彭开济,他跟高澎学了些日语,加上准备充足的身份证明文件,检查第一关顺利通过,随后传达领他从小门进办公室接受询问。

询问人问得十分仔细∶姓名、籍贯、年龄、职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干什么……一边问一边记录,然后撕给他一张登记表,再经三四张桌子的询问,交钱后进后院照相。

照相机摆在后院当中,镜头前面放一长方形木框,需照相的坐在木框里面对相机。木框固定不变,进木框的人有高有矮,均以木框为准,高个弯腿,矮个踮脚,若有人把头探出框外,照相师马上骂骂咧咧跑过去对人脖子一老拳∶“伸啥王八脖子,又不砍你狗头!”

一切手续办完后,就等着拿证,发证官一边喊人姓名一边打量后,再往“入国证”上戳钢印。

彭开济前面有人在发证官喊名时,用军人语调高声答应一个“有”字,马上被人拉到一旁严加盘问,现场气氛一下子徒然紧张起来。

两个日本人架住彭开济前面那位中年男人,查看他的手,如果仅仅手掌有老茧,说明你也许是地道的匠人或农民,日本人也不会为难你;但如果食指相关部位有老茧,说明你是军人,那就挨一顿揍再赶出去。

中年男人食指部位有老茧,日本人更不客气,一阵拳打脚踢将男人轰出大门,男子大叫﹕“我只想回老家,有错吗?”

门口日本打手又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男子悻悻离去。

彭开济登上去哈尔滨的火车,车到山海关,宪兵、路警、便衣特务一窝蜂拥上来,见东西就翻,见人就问,车停四十分钟,没有一刻消停。

沿途的东北城镇,满眼都是高悬在各建筑物上的鬼子“膏药旗”和红蓝白黑遍地黄的伪满国旗,“日满一德一心”、“建立东亚共荣圈”等标语与“仁丹”广告贴画混杂在一起,身着协和服、战斗帽和打着裹腿的男子遍布大街,日货商店和居酒屋到处可见。

彭开济心里五味杂陈,从南向北看,山为卷,林为文,可怜无数山,魏大勇美丽的家乡被侵略者涂抹得面目全非,被迫披上打上奴役烙印的可耻外衣,东北民众的困苦和屈辱,几乎没有语言可以描述,一幅血泪图,余悸在心头。

彭开济到了哈尔滨,找家旅馆安顿下来后,随便到街上转转,日伪特务、警察、宪兵多得赛过夏天里的蚊虫,处处存在,他们在路上和车上搜查频繁,盘问详细,对稍有嫌疑的人毫不犹豫就抓走。

第二天,彭开济持茂鑫源购货来往电报,雇辆黄包车前去拜访诸如和成祥、吉丰泰、志成号、宝隆竣、宝隆银号等与茂鑫源有业务往来的大型商号。

哈尔滨从1898年开始建设中东铁路时的一个边远小村到1932年发展成一个亚洲国际大都市,其中与哈尔滨城区相比邻、而又具有独立主权的老道外区得益甚丰,成为事实上的中国民族经济的发展特区,仅仅30多年的时间,原本荒凉之地,骤然楼阁连云商肆林立,国际贸易、铁路航运、外资外商、海关海监、银行报馆、电气电信、旅馆商厦、游乐休闲等等,国际大都市的全部标识均已具备。

黄包车去道外走过的一些大街小巷上,大幅的“防谍”宣传画和影剧海报、杀人布告贴在一起。

经过某处日伪军事机关,车夫加快速度并好心提醒道∶“少爷,你刚来哈尔滨吧?有些地方请不要东张西望,小心惹上麻烦!”

彭开济说:“我刚来贵地,街上不能观光?”

车夫说∶“你不知道日本人的规矩多?火车经过一些军事要地,车上都必须拉上窗帘呀!”

彭开济说∶“哦,我还以为是列车员要遮挡阳光。”

车夫小声说∶“我就说少爷是外地人嘛,我们这里即便是被抓去修工事的劳工,都要带上脸罩,抬起头,眼睛只能直视到工事一角,看不到全貌的。现在的满州国,街上到处是神秘的暗探,他们穿的总是便服,从外表上你很难分辨他们与老百姓有何不同,但从小动作上和眼神上,如果你眼尖可以看出异常∶小动作总是鬼鬼祟祟,眼神总是闪闪烁烁的。”

“啊,这么恐怖?!”彭开济也小声说。

“我可不是说假话吓唬你,‘匪谍’事件几乎天天有,我邻居被人检举,说屋里的人在打电报,于是大队人马一拥而入,结果搜来查去,哪里有电报机?后来派人蹲守细查,发现远远的果然有像打电报的声音,循声追过去,原来是屋外草堆里传出的,手电一照,‘匪谍’不是张三李四,而是一只蚱蜢。这蚱蜢害得我邻居身上脱了一层皮,落下病根拉不了车,改成讨口要饭了。”车夫说。

“谢谢你的提醒,大哥的话我听进去了。”彭开济说,他知道“九·一八”至今,日寇铁蹄踏上黑土地,如一场突如其来且来势汹汹的瘟疫大流行,给东北民众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不仅巅覆了他们的日常作息,还进而改变了社会秩序、生活形态、工作方式等,他们的人生充满试炼,生活从此不一样,一切不再如常,这期间,自我禁锢,减少外出成了他们生活的常态,但诚如哲学家尼采所言:“杀不死我们的,会使我们更坚强。”

王区长给他的任务是去哈尔滨协助“滨江站”执行一段时间任务,临行前,王区长语重心长告诉他:“滨江站是戴老板亲自指示在东北筹划的重要团队,总部设于哈尔滨,下属机构遍布长春、牡丹江、齐齐哈尔、吉林、佳木斯等东北各主要城市,滨江中心组是东三省唯一能与南京鸡鹅巷接通电话的特情单位,专门负责搜集日军、苏俄及G党情报,并搞制裁暗杀活动,同时进行地下建军。为了贯彻戴老板‘以存在应对存在’的指示,要求我区各站抽调人员赴东北加强滨江站,探究日本人和伪满的呼吸,观察他们的住所、文人雅士聚会的咖啡店,了解他们写家书的原因以及在信中说了什么、隐瞒了什么,熟知他们如何用母语对骂和阅报的方式,以及孩子们的学校作业……总之,了解敌人的一切。当然,苏俄和G党在那里的活动也必须了然于胸。”

彭开济临行前,李副区长秘密召见他,李副区长原是调查课人员,长驻沈阳,并入特务处后,被任命为上海区副区长兼某大区督察。

李副区长授权彭开济在接受滨江站负责人领导的同时、拥有“临时督察”之责,这让彭开济又惊又喜。

梁栋告诉过他,过去几年,特务处仅有区区150人左右,而调查课则有二千余人,在拥有十余万成员的蓝衣社中分量严重不足,这一直是戴老板的心病。

作为当年蓝衣社里四大台柱之一,戴老板年纪最长,而资历最浅,他入社前在中原大战的硝烟中被派往北方搜集情报,回到南京后,地位仍然不尽人意,甚至连黄包车都坐不起。

但十年的游荡失意和一事无存,戴老板历练出了投机钻营、忍辱负重、冒险进取、揣摩迎上的禀赋,为了把情报及时送抵同乡籍的校长案头,他总是连夜整理文件,草草一觉后,夜色中步行数小时到达校长的中山陵园官邸,每天风雨无阻,终得校长赏识和信任,当上社里特务处长,在以蛇吞象、兼并邓文仪的调查课之后,面对新进千余名人员,有的是留洋学者、特训专家、电讯专才,有的是黄埔学长、军阶和资历都远高于他戴笠者;还有一些人,则始终念念不忘于旧主邓文仪……戴老板作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建立特务处的督察制度,不仅融合了新旧之分,并且化腐朽为神奇,让他在特务处说一不二。

督察就是特务中的特务,使命即监视特务处各地人员的作为,在公开的大区督察之下,还设“周督察”和“临时督察”,前者以日常工作为主,秘密汇报各地的人员动向、工作状况乃至卫生设备;后者以任务为对象,它人选无定,就具体任务秘密汇报。这种仿效锦衣卫东厂和西厂的特务制衡体系,让戴老板如心使臂、如臂使挥掌控着特务处,因谁也不知道哪个人在充当周督察或临时督察,各地特务都只能如履薄冰、效忠于戴笠一个人。

彭开济在哈尔滨走访了一圈茂鑫源的合作伙伴,深感他们的不易,日本人通过中日黑帮联盟像挤奶似的榨取着他们的财富,哈尔滨的黑帮与上海的查二和青帮一模一样,对欺诈自己的同胞没有任何悔意,造成中国大量地下财富前所未有的流失,而撮合中日黑帮结盟的正是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贤二认为中日黑帮的合作已经非正式地存在千余年,在古代,中国闽浙沿海的不法商贩和海盗组织了亚洲最成功的贸易网,他们的舢板把海上贸易做到南洋甚至远达东非和阿拉伯国家,这些商贩团伙拥有私人武装,并把他们的财富以金砖密藏在中国沿海的堡垒里,为了对抗朝廷,他们用这些财宝贿赂地方官员,还常常到日本九州西南岸的吴岛上避难,从而和朝廷眼里的“倭寇”勾结,经常到富裕的江南抢劫。

日本的统治者和武士曾把商人当作寄生虫,这和中国历代王朝以纳贡的形式垄断贸易、除此以外的商业活动都是非法的、应处以极刑类似:在中国五千年历史上,商业在概念上似乎一直是非法的,商人永远是被压制和被迫害的对象,财产被没收、被关入大牢或和家眷一道被流放至中原以外的“蛮夷之地”。结果是商人不得不秘密地经营,贿赂地方官员,以求生路。直到19世纪末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作为对不断增长的西方影响的让步,也为了急需的财政税收,终于允许商人公开经营。

土肥原贤二知道这一点,深知根据中国历史传统的做法,即使现在中国经济在列强大肆掠夺而失血,大量的中国财富仍然是隐藏着的,从一个军阀转到另一个军阀手中的资产,与藏在民间的财富相比还是微不足道的,就如八国联军对北京连续不断的抢劫使大量宫廷财宝流失,但这并未影响到其他富豪、大小商人以及地痞流氓手中的黄金、艺术品及祖传的遗产。

所以土肥原贤二在“九·一八”事变后把东北的银行、博物馆、豪宅留给宪兵处理,让日本黑帮的浪人暂时和当地黑帮建立合伙关系,注意力放在劫夺中国藏而不见的财富,特别是来自贩毒、酒水、赌场、妓院、走私和其他的非法行为所得的暴利上。

来自沈阳的王老板说:“我永远忘不了,沈阳的市民也忘不了,那段时间,土肥原调遣的宪兵特别行动小队四处搜查,扣压国民政府的所有财产,搬走家具、镜子、地毯,装箱通过满铁运往日本,又炸开银行的库房,抢劫富豪及商人和士绅的黄金、宝石、珠宝、艺术品等,据说秘密宪兵至少收集数千公斤黄金送往东京皇室,日本人搜括得很彻底,掘开坟墓连死人身上镶的金牙也敲下来。我还听说在台湾,一战后德国以旧马克债券赔偿日本,日本政府把债券转卖给台湾人,但事后德国及日本政府均不愿处理这批债券,导致债券沦为废纸。”

彭开济说﹕“只要是中国人,谁也忘不了。”

王老板说﹕“我和你父亲是生意伙伴,这些话哪里说哪里丢,说过了会招祸,因为在台湾和满州国,日本人建立了一个由秘密宪兵特务、告密者和黑帮组成的范围广泛的网络,按照密度普遍分布,并不是特定地点的专案锁定。一旦他们锁定了特定地点,就可知道这一地点一定有专案发生了,而特点就是,针对一处房院,开始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他们先接班监视着房子,再根据情况展开对房子中出入的人跟踪监视。我告诉你,大多数日本秘密宪兵特务明面是看不见的,他们身着便服,只能从他们翻领下面的**加以识别。所以我次次提醒自己,表面功夫很重要,对任何事情不论是否不惯不悦、不喜欢、不认同,都不能在脸上表露出来,当然更不能说出口,不仅不能轻声对身边的人说,也不能自言自语,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那么巧被一个眼神或耳朵捕捉到,很容易就被放大,残局难收。”

彭开济点头道谢,数日走访茂鑫源商友,他对日本人并非全用枪刺威逼才得到东北大地的财富的“财政制度”更感震惊:关东军明白他们不能无限制地继续这种直截了当的抢劫和掠夺,于是将掠夺改装成一种财经制度,以军令建立一种货币强制发行,不接受的人就被处死,用这种货币,日本人可以操纵汇率,在不公正到残忍地步的基础上进行交易,此外关东军还要**裸地没收或征收资本税,或干脆把财产的主人谋杀掉,把工人变成奴隶。日本人的特许公司想把价格定得多低就多低,低到离奇,关东军再按这些价格“购买”,于是大量的物资流入日本,在东北民间财富即将被榨干之际,日本人就适当作一些让步,拿土肥原贤二的话讲,那就如“注水入泵,再将其伸入井中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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