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臣说:“在这12个人中,有一些是从共军那边跑过来的,所以,你要务必保障安全,直至移交给山田。另外,这事只是为朋友帮忙,我也就没有对叶丹阳讲。”
他显然是在暗示:你不要告知叶丹阳。
林子茂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如此简单,但仅就目前情况来看,追问也不会有准确答案,只能说:“好吧。”
其实,林子茂更关心乃至有些焦虑的是,杜少臣找他到底要干什么?因为若只是为了山田的事情,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包括发匿名举报信,以及冒险急于见面。
他问:“你不会只是为了这事找我吧?”
杜少臣笑道:“就是这事。”
林子茂狐疑地看着对方,问:“没了?”
“没了。”
“那我就要走了。”
“可以。不过,你不想要交换条件了?”
“我就说嘛,肯定不会如此简单。”
山田意识到他俩有重要事情要谈,便起身说:“你们谈,我先告辞了。”
林子茂随之站起来,说:“你在大堂等一会儿吧,我谈完了送你回去,顺便谈下物资的事情。”
杜少臣摆手道:“行了,你就别再动小心思了。山田是在为国军办事,没什么可躲躲藏藏的,待会儿你可以去他房间谈。”
林子茂讪笑道:“你刚才没说他就住在这里,我怕走了不好找,嘿嘿。”
山田说:“515房间,我等你。”
林子茂说:“好的,一会儿见。”
山田向杜少臣微鞠躬告辞,转身离去。
杜少臣说:“我确实是为了帮你。”
林子茂谨慎地说:“你先说说看。”
杜少臣说:“范知然,你还记得吗?”
林子茂不由一愣,因为杜少臣提及的这人,是他在北大及西南联大求学时期的导师。
回闪。
【1938年5月22日,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林子茂骑自行车在前快蹬,叶丹阳骑自行车在后紧追。
范知然背手低头走着,听到自行车发出的剧烈响声,他连忙闪到路旁。
林子茂刹闸下车,笑问:“范教授,您要去哪儿呀?”
叶丹阳是合并为西南联大之前的清华中文系学生,与身为北大经济学系教授的范知然不熟悉,何况她不想遭到显而易见的训斥,所以仅是放慢车速,但佯装不知骑了过去。
范知然沉着脸,不满道:“成何体统?骑这么快会干扰到他人,知不知道?”
林子茂连忙鞠躬,嬉笑道:“是,您说的极是,以后我一定改正。”
范知然扭头看着叶丹阳的背影,问:“那是谁?”
林子茂说:“不认识。”
“你把我当成老糊涂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待会儿我会告诉她,骑车时一定要照顾到他人。”
“那好,走吧。”
“您还没回答我呢。”
“回答什么?”
“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还能去哪儿?备课完毕就要回家。对了……”
范知然说着,从已洗褪色的青布长衫里摸索出一个纸包,纸包已经被油脂浸透,自然会沾染到手上,他尴尬地说:“哎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林子茂从车后架抽出报纸,一边替他包裹那个纸包,一边笑道:“师母肯定又要数落你了,呵呵。”
范知然连连说:“惭愧,惭愧。”
林子茂问:“刚才您要跟我说什么?”
范知然接过纸包,得意地在他面前晃动着,说:“李敏学教授不知从哪里搞到1磅宣威火腿,分给我5盎司,我准备让你师母做火腿豆腐汤,今晚你来一起吃。”
林子茂故意说:“师母做金华火腿豆腐汤堪称一绝,可这是云南的宣威火腿,虽说都叫火腿,毕竟相距数千里,能行吗?”
范知然愣怔片刻,转身就走。
林子茂连忙问:“您要去哪里?家在这边。”
范知然掂着手中的火腿,说:“这个李教授授人以鱼,却未授人以渔,岂有此理,我去问他到底该怎样做。”
林子茂笑道:“我是开玩笑呢,您先把火腿拿回家,师母自然晓得怎样做,哈哈哈。”
范知然望着他飞快离去的背影,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林子茂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今晚我一定去吃。”
叶丹阳见林子茂追上来,连忙上车,两人一前一后冲出校门,奔向滇池。
第二年,也就是1939年2月,林子茂奉军统之命赴上海从事敌后工作,从此再未见过范知然,只是听说他在战后随校回迁北平,继续在北大经济系任教。
【1948年9月10日晚,大连,五国饭店】
林子茂说:“范教授是我求学时的导师,肯定会记得,怎么了?”
杜少臣说:“他目前在大连。”
林子茂诧异道:“怎么可能?”
“抗战胜利后,他随校回迁北平,你是知道的了?”
“嗯。”
“同是抗战胜利后,各地被那些名为接收大员实为党国败类搞得乌烟瘴气,你也是知道的了?”
“嗯。”
“结果,你的这个范导师就被**利用了。”
“什么意思?”
“**在占领哈尔滨(1946年4月28日)后,愈加注重对东北的经营,包括四处招揽经济人才,就这样,他于去年底到了哈尔滨,两天前到了大连。”
林子茂自然会关心范知然的情况,也想知道杜少臣为何突然提起他,因此,在心理上就相对更迫切一些。
他主动追问:“他迁居到这里了?”
杜少臣说:“没有。据悉是来考察大连的经济运作与规划,毕竟他是经济学家嘛。”
林子茂自然不会相信仅是来考察经济之说,否则,杜少臣无论如何也不会关注到一个经济……学者。
猛然,他的大脑闪出一个念头,同时意识到对方之所以东拉西扯,应该是在故意制造更多信息量,以混淆乃至掩盖获悉范知然行踪的消息来源。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杜少臣微微一笑,说:“你应该知道吧?旅大地区虽然被苏军军管,但主权仍属于中国,市政也由中国人管理。不过,市长虽说是无党派人士,但市政管理实际由**控制。”
林子茂随口应道:“嗯。”
杜少臣继续说:“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底,国军曾完全切断旅大地区的陆路交通,并实施了严厉的经济封锁,结果却被**发起的生产自救破解了,所以,范知然来此考察既合情也合理,呵呵。”
林子茂摆手道:“行了,经济课回头再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杜少臣笑道:“你说呢?”
林子茂也笑道:“你是非要跟我打心理战喽?”
杜少臣这才说:“实话给你说吧,有人认为他是以考察经济为名,实为迎接那些北上人士。你不是接受了桂系的委托吗?这个范导师肯定是一个最佳渠道,呵呵,你别说这不是交换条件呀。”
林子茂非常清楚,对方是想通过这一渠道获取相关信息,乃至直接接触北上人士,以达到阻止破坏的目的。
可是,他确实接受了桂系的委托,而且已被杜少臣查知并挑破,因此,也就无法故意忽视这一消息,乃至无法托词延宕。
不过,他考虑到虽然有被杜少臣利用的风险,但这也是摸清对方相关阻止计划的机会,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同时,他也想知道杜少臣是怎么知道范知然的相关信息,因为后者若是真的肩负着秘密使命,势必会对外予以严格保密。
所以,他故意不屑地说:“范教授只是一个读死书的经济学家,而那些北上人士多是人文社会学者,乃至是政治家,双方根本不搭界,你说的那个‘有人’是不是神经太过敏了?”
杜少臣问:“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你的范师母了?”
林子茂不由一愣,因为不知对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所以,他故意仰头想了想,才说:“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2月,我奉军统之命赴上海从事敌后工作,之后就没有见过她了。”
杜少臣说:“这些年来,你的范师母一改大家闺秀的矜持……当然了,你应该知道她的娘家是个大家族,除了本族英才辈出,还通过联姻遍布党政军商各界。抗战爆发后,他们在大后方聚集在了一起,她先是跟随参与战争遗孤的抚恤,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其实呢,你的范导师之所以有了政治倾向,与她的促动有着很大关系。”
“那就是她也来大连了?”
“我只能告诉你的是,通过截获的电报显示,范知然于两天前抵达大连,至于住在哪里以及是否有陪同人员,就需要你自己去想办法了。”
林子茂已经意识到,应该无法再从对方口中套出更多信息了。
他冷笑道:“这就是你的交换条件?呵呵,明显是在拿我当跳板,最终呢,便宜会被你占尽。”
杜少臣微笑道:“除了刚才给你的信息,我还有国防部二厅、保密局及党通局三个情报网可以给你用,不用白不用,想必你不会真的不用吧?”
林子茂也笑道:“当然会用了,只怕饵好吃、钩难咽,结果还要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杜少臣依然笑道:“若是一个毛头小子说这种话,我信;若是你,不应该。你还记得‘截和’吗?”
林子茂愠怒道:“你怎么总是提起这人?我……”
杜少臣摆手道:“唉,不是这人,而是一事,在香港大营救期间,山田可以说握有一手好牌,我也一样,最终却被你横刀截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