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中午，大连，苏军警备区疗养院】
尤佳开车，林子茂坐在副驾驶座，出离市区后拐进一个山弯，迎面看到鹿寨、沙袋工事和苏军哨兵。
苏军哨兵查验证件后，放行。
尤佳驱车继续前行，说：“这里原本是一个日本资本家的度假别墅，战后被苏军征用为野战医院，在伤病员们康复后，又被改造为疗养院，有时会接待一些高级将领，你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林子茂苦笑道：“到了这种地方，不注意也得注意了。”
又拐过两个弯后，只见吴成国站在路边，林子茂不由皱了一下眉。
尤佳停车，林子茂随之下车，吴成国开车离开，三人均未说话。
尤佳拾阶而下，林子茂尾随其后，穿过两壁岩石，一眼望见海面；拐弯后看到一座凉亭，其中站着一个眺望大海的长衫男子，坐着一个回望石阶的年轻女子。
女子看到尤佳和林子茂，随即起身并低声提醒，男子转回身，正是范知然教授。
林子茂超越尤佳快步走过去，规规矩矩地鞠躬道：“范教授好！”
范知然此前曾耳闻林子茂的情况，主要来自毕业生的口口相传，先是在抗战期间，听说林子茂就职于一家汉奸洋行；在抗战胜利后，又听说该洋行通过向国民政府献金躲过一劫，接着就与某些接收大员狼狈为奸大发国难财。
而在此次见面前，他还曾得到尤佳的委婉提醒，经范夫人总结为：只是叙旧，拒谈其他。
他由此心存了戒备心理，所以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林子茂，说：“听说你混得不错呀。”
林子茂自然能察觉对方的心态，便嬉笑道：“您怎么也说出这种粗言鄙语了？不是混得不错，而是谨遵您的教诲做得不错，嘿嘿。”
他双手递上一个碗口粗细的纸卷包，两端能看到华贵的图案，说：“因为做得不错，才有能力孝敬师母呀，这可是大连市面上最好的衣料，尤丽卡上尉可以作证。其实呢，这是她亲手挑选的。”
他说着，扭头看向尤佳，似乎是在求证。
这块华贵的衣料确实是尤佳亲手挑选的。
回闪一小时前。
【同日上午，大连，万盛洋行分公司门前】
尤佳在电话通知林子茂后，驱车到万盛洋行分公司门前。
她明知敌方极有可能会监控这里，却仍要公开来接林子茂，就是要达到混淆视听、挑拨离间，乃至引蛇出洞的目的。
因此，在林子茂走出分公司大门时，她虽然没有下车迎接，但摇下车窗挥手热情地打着招呼。
林子茂比尤佳更清楚，叶丹阳肯定会派党通局特工监控这里，杜少臣虽然可指挥的保密局特工较少，否则就不会请求党通局配合了，但另行派一两个人做同样的事情，以同时监控他与叶丹阳的行动，应该还是能够做到。
进而，他就意识到尤佳做出如此“热情”的举动，应该是在故意引发敌方的狐疑。虽然敌方也会意识到这可能是在挑拨离间，但心理上必然会生出微妙的变化，包括在口口相传汇报到上峰那里时，也有可能乃至势必会出现信息偏差。
同时，他意识到尤佳安排的会面地点，应该不是范知然的住所，乃至不是住所附近，这一方面可以有效保护范知然，另一方面，若有敌方进行跟踪，还能达到引蛇出洞的目的。
当然，以上仅是他的推测，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此外，他还有一个想法也需要予以验证。
林子茂上车，尤佳驱车前行。
继续回闪。
【同日上午，大连，某布料店】
林子茂说：“前面靠右停一下，我要买块衣料作礼物。”
尤佳停车。
林子茂说：“我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能否帮忙推荐一下？”
两人走进店铺，只见呈U型的柜台上摆放着成卷布料，柜台内靠墙货架上则是竖向摆放，并根据材质、花样等自然划出区块。
掌柜见是一名苏军女上尉和一名气度不凡的西装男，他连忙摆手止住伙计，亲自上前笑问：“先生，要买些什么？”
林子茂说：“看下女士衣料。”
这时，他才扭头对尤佳含笑道：“本来只是想给师母买，如果你有喜欢的也可以挑一块，我出钱。”
尤佳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掌柜又问：“做什么呢？”
林子茂说：“旗袍。”
掌柜自然认为要优先给尤佳购买，便摆手引领林子茂到柜台中部，说：“您看这些合适吗？”
林子茂扭头看向尤佳，问：“你觉得怎么样？”
尤佳却走向另一侧，说：“我不要。”
她没有看柜台上的布料，而是扫视货架，当即抬手指着说：“掌柜，麻烦你拿一下。”
掌柜知道遇到懂行且出手阔绰的主顾，因为摆在柜台上难免被人摸来摸去，所以名贵的布料一定要放在货架上。他小跑着绕进柜台，取下布料又展开一尺宽度，以方便客户检验。
尤佳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布料，一边轻柔撵搓，一边正面看又侧面看，然后抓住一把布料再快速放开，观察一下，说：“就是它了。”
掌柜赞叹道：“小姐好眼力，这可是大连市面上最好的衣料。”
林子茂故意调笑道：“为了做成生意，你什么话都敢说呀。”
掌柜拉下脸来，愠怒道：“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可以去转一下其他店铺，如果发现有半句妄言，我就当场把钱全部退还，外带包陪你一倍损失。”
随即，他转换成一副笑脸，对尤佳说：“还是小姐的眼力好，指定见过大世面，我说的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来。”
面对这种恭维，想必任何女士都会心花怒放。
尤佳努力忍住心中的得意，再次低头满意地观察布料。
掌柜邀功般地向林子茂一眨眼，其实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只因出于讨女人欢心的本能与经验，令他们在心照不宣下达成默契。
掌柜问：“先生，要扯几尺？”
林子茂故意愠怒道：“你问我，我哪知道呀。”
掌柜转而问：“小姐，要扯几尺？”
尤佳略微盘算一下，说：“旗袍的话，一丈一就够了。”
林子茂由此判定，尤佳肯定见过范师母，因为布料尺寸与身高体型有着直接关系。也就是说，范知然夫妇相伴到了大连。
【同日中午，大连，苏军警备区疗养院】
尤佳说：“是的，我觉这块衣料很适合伯母的气质。”
林子茂趁机说：“我就是怕您嫌弃买得不好，才特意请尤上尉帮忙挑选，您要真是嫌弃的话，那就是在嫌弃她了，呵呵。”
范知然瞪眼斥责道：“岂有此理，太没礼貌了！”
随即，他对尤佳抱歉道：“尤上尉，请多见谅，我这个学生历来就是个冒失鬼，真是秉性难改呀。”
在尤佳的意识中，林子茂做事非常沉稳且缜密，与“冒失鬼”完全没有干系，所以她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口中则说：“没关系。”
林子茂笑道：“您就别为**心了，其实我和尤上尉算是老相识了，否则也不会如此唐突，呵呵。”
其实，他是故意在说笑中暗示自己与尤佳关系不一般。
范知然明显放松下来，扭头唤道：“玉洁，收下吧。”
林子茂这才仔细打量站立一旁的女子，只见她20岁左右，留过耳短发，细眉大眼，稚嫩的脸上浮出红晕，身着翻领双排扣女式列宁装，干练中透着文弱。
女子上前两步，伸手准备接过衣料。
林子茂猛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范知然，问：“这位是？”
范知然说：“哦，忘了介绍，她是我在五年前收下的养女，学名冯玉洁。”
林子茂不由再次看向冯玉洁。
回闪六年前。
【1942年1月5日上午，香港，民宅地下室】
林子茂伸手拿起皮箱旁的撬棒，找到储藏间撬开门锁走进去，搬开堆放在墙角的几个承装杂物的箩筐，再掀起一块铁板，地面露出一个洞口，有灯光射出。
他顺木梯下去，只见有四人依偎在一起，张着惊恐的双眼。
……
林子茂看向长女，问：“你是冯玉洁？”
冯玉洁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林子茂说：“这里很危险，我们必须离开，你抱着弟弟，跟我走。”
继续回闪。
【同日上午，香港占领地总督部广场】
林子茂说：“刚才已经说过，我可以把你们送到这里，现在相信了吧？当然，我也可以把你们送到重庆。是走是留，由你们决定。”
冯太太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晃动冯玉洁的肩头，应该是让她拿主意。
……
冯玉洁从容淡定地轻声道：“我们是中国人，自然要去重庆。”
继续回闪。
【同日中午，香港九龙海关，姚记云吞面摊位】
吃过饭后，林子茂领着冯家四口走入前行的人流，他扫见其中一名队员在远远地尾随。
林子茂目视前方，对走在身旁的冯玉洁说：“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冯玉洁目视前方，说：“谢谢！”
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接过皮箱。
【1948年9月11日中午，大连，苏军警备区疗养院】
范知然说：“她的父亲叫冯明瑾，你没有见过也应该听说过吧？其人文采好，修养也好，可惜被日寇杀害了。”
林子茂心想：何止听说过，冯明瑾就是我亲手铲除的！
显然，重庆在与日方及南京对冯明瑾之死达成默契后，没有公布其日谍身份，否则范知然绝不可能收养冯玉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