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下午，大连，万盛洋行分公司办公室】
尤佳将林子茂送到分公司门口，然后驱车离开。
林子茂走进办公室，却见周立忠坐在办公桌后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
他随即扭头看向沙发，只见叶丹阳坐在那里，便调笑道：“叶小姐，我们这里没什么新闻可提供。”
叶丹阳说：“你已经成为新闻人物，怎么能说没有新闻？”
林子茂不由一愣，问：“怎么回事？”
叶丹阳说：“你被苏军查扣一事已经传到上海，引发商界的普遍关注与议论，有传闻称：苏方要对我国商界实行严格的审查制度，乃至实施经济封锁。”
周立忠知趣且是按照规矩起身离开。
直到门被关上，林子茂才愠怒道：“这肯定是你们干的！”
叶丹阳笑道：“杜少臣做的决定，我散出去的消息，这也是为了你好。”
“这等于是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此举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既然……”
“你先别说狠话，等我把话说完。”
林子茂极力克制住情绪，说：“说吧。”
叶丹阳说：“这样做仅是一种预防手段，若苏方对你扣而不放，便可以此变相施加压力，所以说，这是为了你好。”
林子茂狐疑且不依不饶道：“从被查扣到被释放不到1小时，而且你就等在码头客运站的外面，这个消息未免传得太快也太怪异了吧？”
叶丹阳索性说：“实话对你说吧，我事先已将消息内容传回上海，当你在检票出口被查扣时，我便用携带的小型电台告知大连基地，只需一个字：0。然后，由基地的大功率电台转发上海，以便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你捞出来，呵呵。”
林子茂愤愤道：“你别忘了，苏军之所以会查扣我，全是因为你们发出的检举信！”
叶丹阳笑道：“好了，正所谓一报还一报，杜少臣让我转告你，你在香港打死他的两名部下一事，可以就此勾销了。”
林子茂见事已至此，苦笑一下，问：“你是不是已经拟好了辟谣声明？”
叶丹阳从采访包中取出一张纸，说：“是的，毕竟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总是处于公众的视线内。”
林子茂接过来认真阅读。
叶丹阳说：“放心，没有提及你被查扣一事，只是在报平安以辟谣。”
林子茂说：“我要请示总公司。”
叶丹阳说：“你刚才没在，我已经让周立忠请示过了，你现在签字即可。”
林子茂隐约意识到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但又一时无从判明对方的真实目的，何况目前显然没有其他选择，他只得掏出钢笔签字。
在将辟谣声明递给叶丹阳后，林子茂的思绪又集中到对方的目的上。
可是，叶丹阳突然问：“你刚才和尤佳去干什么了，你们不会已经私下联手了吧？”
事实上，叶丹阳刚才坐在办公室内，并没有看到尤佳送林子茂回来一幕，不过，她已在上午得到尤佳接走林子茂的情报。
回闪数小时前。
【同日上午，大连，万盛洋行分公司门前】
尤佳在电话通知林子茂后，驱车到万盛洋行分公司门前。
她明知敌方极有可能会监控这里，却仍要公开来接林子茂去见范知然，就是要达到混淆视听、挑拨离间，乃至引蛇出洞的目的。
因此，在林子茂走出分公司大门时，她虽然没有下车迎接，但摇下车窗挥手热情地打着招呼。
……
林子茂上车，尤佳驱车前行。
在万盛洋行分公司斜对面的路边，一名摆摊的擦鞋人用擦布抽打灰尘，一辆停在百余米外的汽车随之启动，远远地跟在尤佳的汽车后面。
几乎同时，在万盛洋行分公司对面的旅社二楼，一人转身离开窗户，出客房下楼到大堂，他借用电话佯装谈生意发出暗语；对方在接听后，快速写下一张纸条；半个小时后，杜少臣从副官手中接过那张纸条。
此后，杜少臣又从吴成国那里获取更准确且详尽的情报。
跟踪尤佳的那辆汽车驶入通往郊区的公路后，由于视野逐渐开阔，行车行人也随之渐少，显然不利于继续跟踪，坐在后座的跟踪者只得下令调头返回。
一辆汽车与其交错而过，跟踪者狐疑地扭头观看，直至那辆汽车驶出视线才放心地重新坐好，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另一辆汽车已守候在进入城区的唯一路口，悄然启动远远地尾随其后。
原本的跟踪者变成了被跟踪者，他在一家酒店门前下车，不慌不忙地走进大堂，递给侍者小费，然后抓起电话……接听电话的是叶丹阳。
【同日下午，大连，万盛洋行分公司办公室】
因此，叶丹阳在办完辟谣声明之后，不论是出于狐疑，还是基于任务需要，尤其她一直怀疑杜少臣在暗中捣鬼，也就必然会向林子茂询问与尤佳外出一事。
林子茂不满地辩解道：“你不要乱怀疑，我只是奉杜少臣之命去见范教授而已。”
叶丹阳的眼神似乎游移了一下，追问：“在哪里？”
林子茂似乎看到她的眼神游移了一下，他随之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在苏军的一个疗养院。”
叶丹阳又问：“他住在那里？”
林子茂已经将思绪拉过来，见她一副往日那种公事公办的样子，他便以为自己刚才晃神看错了，说：“只能说有可能，因为会面地点在海边凉亭，始终未进入住所。”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也没谈什么。”
“看样子，你是只想给杜少臣讲，却偏要瞒着我喽？”
“真的没谈什么，主要是因为尤佳进行了全程陪同，我根本就没敢深谈和深问，只是与范教授叙旧而已，”
“叙旧？谈到我吗？”
“不会的，刚才我已经说了，尤佳是全程陪同，我怎么能提起你呢？何况你也没上过范教授的课，就算他在校内见过你，想必印象也不深了，我想聊也聊不起来呀。”
事实上，叶丹阳并不知道范知然的事情，而林子茂一直在尊称“范教授”，并未直呼其名，不过，她与他曾是西南联大同学，还曾是恋人，所以首先就想到了范知然。
随后，她通过不动声色地连续套问，至林子茂说出“就算他在校内见过你”，她便确认“范教授”就是范知然，并确认杜少臣在主导这件事。
她问：“你仅是见面叙旧后就走了？”
林子茂说：“是的，要不还能怎样？”
叶丹阳追问：“你不可能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吧？包括以暗示的方式。”
林子茂苦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叶丹阳笑道：“说吧，不要再让我婆婆妈妈地问了，你不烦，我还烦呢。”
林子茂说：“是的，我进行了暗示，只看对方能否领悟到了。”
叶丹阳追问：“范教授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你所说的对方是谁？”
林子茂以为她事先已了解范知然一行的情况，便说：“当然是冯玉洁了。”
在六年前，叶丹阳曾亲自指挥惩治日谍冯明瑾的行动，但后者的家人一直在杜少臣的手中，后来她虽然短暂接手，也知道“冯玉洁”这个名字，不过即便记忆力再好，她也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在刚才已经确认了主要事项，便认为没有必要再兜圈子，直接问：“冯玉洁是什么人？”
林子茂这才意识到，她应该对范知然的陪同人员一无所知，乃至对范知然来大连一事不甚了解。
由此，他想起两个相关细节。
回闪。
【昨日中午，大连，行驶的汽车中】
林子茂问：“举报信是你发的？”
叶丹阳说：“对，不过是受杜少臣的请托。”
林子茂真的有些诧异，问：“他一个堂堂的国防部二厅少将怎么管起这事了，而且不找保密局，却找你们党通局？”
叶丹阳又是微微一笑，说：“准确地说，是保密局找的他。”
……
叶丹阳说：“如此一来，他们保密局在旅大就几乎站不住脚了，只能在沈阳、长春设站遥控指挥一些小角色，我们则万幸保存着大站级，人员体系还算完整。”
林子茂终于明白了，笑道：“也就是说，保密局觉得直接找党通局不一定会买账，便请军统老臣杜少臣出面来找你？”
叶丹阳说：“准确地说，是他找到党通局旅大站。你应该知道，以其资历及功绩足以压服我们的旅大站，加之他的公开身份是军事联络组成员，主要负责对接苏军，因此，来往于沈阳与旅大之间相对很方便，可以当面发号指令。”
林子茂笑道：“所以，党通局就把你这个与其同等资历的大角色派过来，以免被他呼来唤去？”
事实上，杜少臣之所以求助党通局的配合，除了确实因为人手不够且不太得力之外，同时也是在利用党通局充当他的挡风墙。
继续回闪。
【昨日晚，大连，五国饭店】
杜少臣亲昵地扶着他的后背送向门口，说：“咱们见面的次数不宜多，有事可通过叶丹阳。”
林子茂说：“好的。”
杜少臣叮嘱道：“当然，有些事情最好是当面给我说。”
林子茂抬手亮出手掌，说：“好的。”
杜少臣将一根金条放在他的手掌上，说：“这是活动经费。”
【1948年9月11日下午，大连，万盛洋行分公司】
林子茂由此推定，杜少臣及保密局虽然需要与叶丹阳合作，但显然对后者有所隐瞒，甚至隐瞒了很多。
因为范知然来到大连的信息是杜少臣提供的，想必是有可靠的消息来源，绝非其所称“通过截获的电报显示”那样简单，尤其电报不可能明讲范知然来大连的真实目的，即参与迎接香港北上人士。
他进一步想到，就算仅是通过截获电报获悉，杜少臣至少会对范知然的基本情况进行调查，包括家庭成员、陪同及接待人员等，以便寻机从薄弱环节切入……这是最常规的操作流程，杜少臣不可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