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国问：“怎么回事？”
一名警察说：“他在家，正在骂老婆呢。”
吴成国瞥了眼不动声色的林子茂，因为要由后者认可无需再正面接触，所以，他又进一步问：“确认是他吗？”
警察说：“经常打交道，他喘口气都能听得出来，呵呵。”
吴成国又瞥了眼林子茂，才说：“那好，辛苦两位了。”
两名巡逻警察离开。
吴成国问：“接下来呢？”
林子茂说：“送我回酒店吧。”
吴成国驱车离开。
林子茂的心情放松许多，不过，心底却隐约有些惴惴不安。
【同日夜，大连，亚东饭店】
林子茂下车转到驾驶室一侧，向吴成国告别，却发现对方的眼神一晃，他便站在原地没动，但盯着车窗玻璃的倒影。
3名便衣从林子茂身后围过来，其中的便衣组长向吴成国打出手势，然后将手按在林子茂的肩上，低声说：“请跟我们走一趟。”
林子茂没有吭声，也没有动。
便衣组长快速搜身后，另两名便衣一左一右上前，夹持林子茂走向一辆汽车，便衣组长与吴成国说了几句什么，转身快步过来上车。
林子茂看到吴成国驾车疾驰而走，便意识到肯定出事了。
一名便衣摘下林子茂的礼帽、眼镜，然后给他罩上一个黑布头套。
【1948年9月11日夜，大连公安总局，拘留所牢房】
林子茂任人摆布着站定，感觉身上的物品被搜走，包括皮夹、手表、钥匙串、领带、领带夹、腰带、鞋带等。
黑布头套被摘下，林子茂眯眼适应了一下，发现面前是一堵墙。
听到身后铁门的撞击声，他转身环顾四周，只见四面高墙圈定约4平方米的面积，一面墙装有一扇带有小窗的铁门，小窗被关闭着；在近4米高的房顶下，吊着一盏昏暗的灯泡；在靠墙的地面上，有一个10公分厚的草垫，算作是床；在墙角，有一个马桶。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摆设与物品，这显然是一间关押重刑犯的黑牢。
林子茂悄然走到门旁，侧耳倾听，隐约听到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应该是看守在巡查。
他和衣躺倒在草垫上，思考哪里出了问题，却总是理不出头绪。
在此之前，他曾屡屡被各方抓捕关押，而对于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而言，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被释放，要么被处决，而且是秘密处决。
其间，肯定会有审讯与反审讯的斗智，乃至斗嘴，但比之在外面需要应对各种不可预知的状况，在里面至少知道明确的结果，至少可以集中精力解决面前的事情，至少在睡觉时不必再睁一只眼……因此，反而淡定坦然许多。
在酣睡的过程中，他迷迷糊糊听到小铁窗被先后开合6次，直到第7次，他才翻身起来，活动一下身体，然后走向铁门。
小铁窗下有一个小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只大碗，碗内是玉米粥，碗上搭着一双筷子，还有一个盘子，摆着两个窝头和一撮咸菜。
他站在门前吃完饭，然后重新和衣躺倒。
没过多久，他听到小铁窗被第8次开合，心想此时应该是第三天早上了。
约半个小时后，铁门被打开，有人喊道：“起来，该过堂了。”
林子茂走出牢门，发现这里是走廊的最顶端，对开4间是安装密封铁门的黑牢，往外走的两侧是安装铁栅的敞开式牢房，有数十名犯人在隔着铁栅围观。
林子茂跟随看守向外走，眼角余光扫到犯人中的高岛太郎，还有秦老大，以及二三十名搬运工、黄包车夫、货船船员、旅社员工。
【1948年9月13日上午，大连公安总局，拘留所审讯室】
林子茂走进审讯室，看到面无表情坐在审讯桌后的尤佳，又看到站在门旁的吴成国。
他心里明白，在被扣押两夜一天后才提审，对方显然经过了详细调查，并认为掌握的证据足已进行正面接触了。
他心里同样明白，人助须先自助，即自己必须想办法摆脱目前的困境，哪怕勉强在讯问中形成僵持，即尽量合情合理地否定对方掌握的证据。否则，即便本案被交到“截和”的手中，也无济于事，最多只能在暗中保证不执行处决。
他最忧虑的是并非遭到处决，因为既然出于信念选择了这一行，也就随时做好了准备，他只是担心自己若应对不当，“截和”又暂时无法出面干预，进而被长期拘押，那势必就会影响到自己的任务。
他坐下，看着尤佳，等待讯问。
尤佳说：“跟你说话就没有必要绕圈子了，我先讲明4件事：其一，昨日，我军正式发起辽沈战役；”
【旁白】
1948年9月12日，我第四野战军正式发起辽沈战役，为“三大战役”，至同年11月2日结束，历时52天。
【1948年9月13日上午，大连公安总局，拘留所审讯室】
林子茂此前已经知道会有重大军事行动，而且就在近期，只是不知道具体日期而已，所以，他对此并未感到诧异，甚至因为很正常而没有任何感觉，他更关心尤佳接下来要讲什么。
“其二，前天夜，贵洋行由葫芦岛港抵达大连的货船发生重大火灾；”
林子茂此前曾得到吴成国的提醒，即“这事有些蹊跷”，他当时虽然并不清楚哪里会出问题，但至少安排周立忠、王有根对货船进行检查。
也就是说，他对于发生事故已有心理准备，唯一担心的是总公司会因此将其调回上海，遭到处罚还放在其次，主要是会影响自己的任务。
“其三，前天夜，该货船所载12名日籍乘客在抵达旅社后，离奇发生食物中毒，3人当场死亡，其他9人送院抢救，后2人失踪。”
林子茂心头一紧，因为协助日籍义勇军偷渡一事已然暴露，而且必然会遭到追查；同时，他也在暗自庆幸，因为中毒死亡一事并未发生在货船上，尤其有吴成国为他的行踪作证，更有山田的晋军公函作保，还有杜少臣的少将联络官牌子托底，所以“协助偷渡”不应是太大问题。
“其四，前天夜，范知然的住所遭到枪击。”
林子茂大吃一惊，问：“他受伤吗？”又追问，“有人受伤吗？”
尤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后三起事件发生在辽沈战役的前夕，而且均与你有一定关系，你觉得这应该是巧合吗？”
林子茂只能含糊道：“这三件事，嗯，表面上看确实与我有一定关系，不过……”
尤佳提高音量问：“我现在需要你明确回答，在上述三起事件中，即货船失火、日本人中毒身亡、范知然住所遭枪击，你有没有参与策划或实施？”
林子茂不由挺直上身，说：“绝对没有！至少‘货船失火’我是受害者，而‘范知然住所遭枪击’我是间接受害者，我怎么可能参与加害自己的行动？！”
尤佳不屑道：“演苦肉计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
林子茂把心一横，说：“那就需要你用证据说话了。”
尤佳说：“证据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现在你要做的是回答问题。”
林子茂说：“好的，你问吧。”
“咱们从后往前捋，先说你对范知然住所遭枪击一事是怎么看的？”
“稍等，让我冷静一下。”
要知道，越是具有反侦讯经验的人，越需要时间以充分运用自己的缜密思维，也就越不怕那种反复冗长的旁敲侧击，反而在面对连续直拳式的讯问时，容易产生心理与心态的变化。
事实上，林子茂的大脑确实有些慌乱，因为范知然住所遭枪击一事，发生于他与范知然见面之后，而后者显然受到尤佳的严格保护，所以，嫌疑的排查面非常狭小，也就是说，第一嫌疑人非他林子茂莫属。
尤其是，他当时看似聪明地通过冯玉洁之手，以间接地与范知然建起联络渠道，此时看来则极有可能会弄巧成拙，即便吴成国能够为其行踪作证，但并不能证明他没有“泄露”相关信息，另由其他杀手采取行动。
在大脑快速飞转之后，他最终决定要先发制人，以进为退。
他说：“在与范教授见面之后，冯玉洁曾主动打电话到分公司找我，以代师母感谢我赠送的礼物，想必你们进行了窃听，应该知道我们的对话未涉及住址、电话号码等信息，对吧？”
尤佳不动声色地说：“继续。”
林子茂说：“在与范教授见面时，你进行了全程陪同，肯定知道也未涉及上述信息，对吧？”
“继续。”
“再说了，你应该已对我有了一定了解，就算要对范知然动手，我也不可能如此不经伪装、不计后果地行动，对吧？”
“继续。”
“关键是范知然是我的导师，我们感情至深，他又是一个读死书的学者，我根本没有加害他的动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