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忠感激地看着林子茂,主动说:“我的手受伤了,还是绑脚吧?床下有工具。”
郭振山俯身从床下摸出一捆铁丝和一把克丝钳,他先用铁丝挽出一个8字环,各套一个脚腕,然后用克丝钳逐渐拧紧,直至既不阻碍血液循环,又不易脱出的程度,然后又对周立忠进行搜检。
林子茂一直默默且仔细地看着,直至从郭振山手中接过周立忠的钥匙串后,才转身走出套间。
郭振山跟出去,主动说:“他听说您去了码头就有些变颜变色,连饭都不想吃了,说是因伤头晕先休息一会儿。其实,我也怀疑是他做了手脚,所以就紧盯着他,等您回来。”
林子茂打量着他,说:“你现在暂时接手周立忠的职责。”
郭振山说:“是。”
“暗查公司内部是否还有内鬼。”
“是。”
“在我没有变更命令之前,套间只限王有根进入。”
他之所以发出这样的命令,只因电台、武器也在套间内,而他至少目前不敢完全信任郭振山。
郭振山说:“是。”
林子茂走向办公桌,并指着饭碗,说:“老王,你给他送进去。”
转而,他对郭振山说:“你去给老王搞些吃的,不用管我。”
他见郭振山走出去,才抓起电话拨通后,说:“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
又说:“吃过了?那我就请你喝咖啡。”
又说:“你说地址吧,我过去。”
【同日下午,大连,某咖啡厅】
林子茂与叶丹阳相向而坐。
林子茂递上两页纸,说:“这是我洋行货船失火调查报告,已认定是意外事故,请你参照编发一条新闻吧。”
叶丹阳掏出采访本和钢笔,笑问:“这是尤佳释放你的交换条件?”
林子茂也笑道:“是的。”
叶丹阳一边摘抄内容,一边问:“不会只是为这事找我吧?”
林子茂说:“我已查到纵火真凶。”
叶丹阳头也不抬地说:“这么快?”
“是保密局的人。”
“他交代是受谁指使的吗?”
“这就需要你回答了。”
“首先,肯定不是我;其次,杜少臣的可能性也不大。”
“你能替他做保证?”
“八成吧。在出事后,我曾当面问过他,他不承认。”
林子茂不由一愣,因为从她的口中说出“八成”,那就基本等于是确认了。
叶丹阳抬头看着他,笑问:“你不会怀疑我在说谎吧?”
林子茂笑道:“不会,我对自己的眼力还是有些自信的。”
“那就是不相信我看杜少臣的眼力了?”
“不会。”
叶丹阳将采访本推到林子茂面前,翻页显出里面夹着的一张字条,说:“笔迹经过伪装,不过,我亲眼所见是杜少臣写的。”
回闪。
【1948年9月12日晨,大连,五国饭店】
杜少臣敲开山田的房间,在密谈及对外电话联络近一小时后,他又回自己的房间,匆匆洗了把脸,换穿戎装,站在办公桌前俯身写字条。
卫兵走进来,说:“《大公报》叶小姐求见。”
……
叶丹阳盯着他,说:“不要打岔!你让林子茂去找范知然到底是什么目的?范知然住宅遭枪击、货船失火、日籍义勇军中毒是不是你安排的?”
杜少臣正色道:“我可以向党国保证,绝对不是我安排的!”
……
杜少臣转身走到办公桌前,继续把字条写完,折好后递给副官。
他一边向外走,一边对叶丹阳说:“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以免对方的监控人员认为你是来和我密谋的,呵呵。”
副官走向套间,拉开门说:“我出去买盒烟,你陪叶小姐聊会天。”
在那名中尉电报员出来后,副官向叶丹阳告辞离开。
叶丹阳一边若无其事地转到办公桌后坐下,一边说:“请坐吧。”
电报员见对方没有明确指明让他坐在那里,只能选择稍远些的沙发。
叶丹阳从贵姓、哪里人问起,聊到地方美食、风土人情、历史典故……对话很快就轻松熟络起来。
逐渐地,她过渡到摩斯电码上,并伸手从桌上的便签本撕下纸片,边想边写下一串数字,又复核一遍后,起身走过去坐到电报员身旁,说:“你看下,我的记忆力怎么样?”
其实,她刚才同时撕下两张,并顺手倒扣在桌面上,这样原本的第一张就被放在下面;她写完明码后,在拿起来进行复核时,一开始是沿桌面滑动,结果下面那张纸片就掉落在两腿上;她在站起时,自然要侧身,而腿上的纸片随之被转移到裤兜中。
电报员看着手中的纸片,对叶丹阳的记忆力予以钦佩与恭维。
叶丹阳谦虚一番,起身告辞,在进入电梯后,她小心翼翼地掏出纸片夹入采访本。
【1948年9月13日下午,大连,某咖啡厅】
叶丹阳出示的字条很特别,在一片黑色中有两行白字,应该是杜少臣在写字时力道透纸,进而在下一张留下笔痕,再经铅笔涂抹便显出白色阴文。
文字为:昨夜,三哥因木材生意纠纷被打,请务必惩办真凶,以免再起波澜为盼,致谢!
叶丹阳说:“其中的‘木材’,我知道是杜少臣给你起的代号,至于‘三哥’应该是指与你有关的三件事,即货船失火、日本人中毒和范知然住所遭枪击。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在追查凶手,并试图阻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其实,杜少臣写的那张纸条,已经通过秘密渠道转到吴成国手中。
林子茂狐疑地看着她,说:“他是当着你的面写的?”
叶丹阳说:“从他写字的速度来看,应该是我到之前写了一半,到之后写了另一半,不应是在故意给我设圈套。”
既然杜少臣、叶丹阳对上述三案不知情,甚至杜少臣也在追查凶手,林子茂自然就将视线转移到日谍组织上。
他问:“你对旅大地区的日谍组织有多少了解?”
叶丹阳说:“在抗战胜利前夕,日本军政府自然会潜伏下谍报组织,但现政府不宜也不敢直接予以支持,加之**的严查**,其成员或被抓,或逃回国内,或自动脱离,所以,严格意义上讲已不能称之为组织。不过,你也知道,日本民间的抱团意识很浓烈。”
林子茂不由点头道:“嗯。”
叶丹阳继续说:“加之一些日本军国主义者仍不甘心,或对苏联、**怀有戒备心理,便在暗中渗透并予以支持,所以,这个所谓的日谍组织虽然时聚时散起起伏伏,但一直若隐若现在侨民活动、亲朋联谊、商贸信息、人文研究等形态之中。”
林子茂问:“至少会有一些比较活跃的成员吧?”
叶丹阳说:“据我所知,其旅大地区的负责人或称协调人名叫栗原正隆,不过在五天前,也就是那些日籍义勇军登上你的货船前两天,他就回日本了,其在大连的委托人名叫杨连江,但此人面目不清,据悉尤佳正在追查他。”
“那些日籍义勇军所住旅社就是这人预订的,并假借我洋行大连分公司的名义,所以尤佳才会追查他。不过,既然他不怕留**貌特征,应该已经离开大连了。”
“如此看来,此人应该非彼人。”
“你的意思是说,确有杨连江其人,但并非预定旅社之人?”
“是的,杨连江这个名字显然是化名,但肯定曾被使用过,否则我也不会获取这一信息。而另派他人以这个名字预定旅社,既可以干扰尤佳的侦查视线,又可以广而告之:我已离开大连。关键问题是,他更想告之于谁?”
林子茂一边再次盯着那张字条,一边说:“自然是曾经与他有过接触的人了。这样的话,即便尤佳抓到相关人员,也会因他已经离开大连而断了线索。”
猛然间,林子茂的视线被字条上的“波澜”二字吸引,大脑随之被刺激得灵光一闪——
难道“波澜”是在指杨连江?难道杜少臣与他有过接触?可是,杨连江为何要告之杜少臣已经离开大连?难道因为杜少臣知道他的意图并意欲阻止?
叶丹阳敏锐地发现他的神情异常,问:“怎么了?”
林子茂瞬间回过神来,说:“我在想,杜少臣的身边就有电台,却非要手写纸条,那他是在写给谁呢?”
叶丹阳自然会想到吴成国,但她不可能对林子茂直接讲出来,只是笼统地说:“反正不是我,呵呵,应该是他亲自掌握的谍报人员吧。”
其实,林子茂在看到字条之初便联想到吴成国,但只是出于他对吴成国的怀疑,以及对字条用语的直接理解。不过,他目前已无暇分析其中的必然联系,因为其注意力已从日谍组织转移到山田身上。
他问:“你能否安排山田与我单独见面?”
叶丹阳说:“我可要提醒你了,他与杜少臣走得很近。”
林子茂说:“所以,我才请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