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婆罗多容不下半分善良。
但好在少数人仍有选择,能够把自己孤立成偌大天地中的岛屿。
就如同全人类公认无用的器官:盲肠,那样。
在抗生素之类的猛药杀尽一切菌群,身体在各项数值完全正常的情况下,易病、易伤、易累、难愈合、不断感染、无法抵抗……
盲肠依然保存着足燎原整个身体的益生菌。
荒芜堡,苟浊五的宅邸。
艾米丽逃脱有京的骚扰,回到此处已经两天了。
有京并没有像他信誓旦旦说的那样,换上神皮甲胄再来。
清灰、浇灌……在偌大的城堡里,家务比有京可恶得多!
仅此两项就耗去了整个上午的时光。
管家抹了抹桌面,白手套未见明显变化,便满意的走开了。
“幸好此处远离喧嚣,没有车辆扬尘,不然照这个效率,可真悬了。”
没过多久,管家又来了,唤艾米丽去厨房。
“快到下午了,晚餐的炖菜还未开始筹备吗?”
阴森树下的土壤都是黑色的。
肥度很高。
所以艾米丽在这儿开了片菜园,种些易养易活的蔬菜。
恰好苟浊五也不挑食,来来去去就吃几样东西。
不仅吃不腻,还抗拒换花样。
照他自己的说法是,吃别的容易闹肚子。
艾米丽收菜的时候,烦人的管家又来了。
起初蹲在一旁静静的看。
不多时就又开始念叨了。
艾米丽有点不悦,虽然自己穿着女仆装,干着家务。
但官家是真把他自己当人物了不成?
难道他真不知道眼前的女仆其实就是城堡的女主人吗?
管家说:“莴笋、生菜、油麦菜、贡菜其实都是莴苣,类似人类的关系,人们总说大家是同类,其实人这个东西,每分每秒都在裂变,下一秒,我们就只是长得差不多的两个物种了。”
说完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官家就又消失在了草路的尽头。
艾米丽根本就搞不懂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在城堡里到底负责干嘛的?
不帮忙,竟说风凉话吗?
傍晚时分
嘎嘎嘎嘎,城堡的大门被推开了。
艾米丽认得丈夫推门的声音,就像猫咪认得主人回家的脚步声。
她连忙丢下洗菜的篮子,必须第一时间找到苟浊五,把自己怀孕的消息亲口告知对方。
否则……她就没办法传播那份喜悦了。
尽管卧室里早已贴满了告知用的便签。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我怀孕了……我怀疑了,我怀疑了,我歪了,我歪了,歪了!”艾米丽不敢有片刻的怠慢,她很清楚,自己扑进苟浊五怀里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就这样念叨着跑过去,哪怕自己下一秒钟忘了说,至少凑上前去的过程里,也算亲口告知了对方。
艾米丽终于看到了城堡的主人!
苟浊五虽然一脸疲态,却立即振作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把你送去……”
噗!
艾米丽隔着五六阶的阶梯,就飞扑了过去。
苟浊五没有硬接,而是抱着艾米丽转了半圈,卸去蛮力,只感觉怀里一片绵软,挤压,扩散,收缩,怦怦狂跳的心脏!
艾米丽的小嘴儿,好似暴雨倾泻。
她面前的终于不再是时而野蛮时而鬼魅的风,野蛮乱缠的绳子,好似滚筒洗衣机般翻腾的床褥……
留给艾米丽的清醒时间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
么么么么!
卜的一声拔出嘴唇:“我……我……我想说什么来着啦?”
“你说歪了,什么东西歪了?”
小手轻轻的一巴掌:“什么歪了?我说我怀孕了!你要当爸爸啦!”
“啊?真的!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艾米丽忽然感觉很扫兴,因为管家从二人身后,走了过去,破坏了整个画面的温馨。
既要强行路过,听到如此重磅的事情,还半分祝福都不表示,显得十分无礼。
好在苟浊五的一通举高高,转圈圈,来得及时,瞬间冲散了那一丝不悦。
“呦吼,总算怀上了!”
“什么叫总算?”
“就是一直不停不断周而复始的努力了好久好久,才搞定的呀。”
艾米丽脑海中闪过婆罗多爱经里的插图,确实是试遍了,一抹红霞飞上脸。
苟浊五越凑越近,他已经太没见过清醒状态的妻子了:“结果很美,过程也很美,对吧?”
“嗯……不对!不行了!现在已经不行了……”
艾米丽惊呼一声,娇躯横浮于空气之中,她的手臂像是环住了什么,细看才发现,那飘忽不定的虚影,是与其耳鬓厮磨的俊俏男子。
横陈的娇躯沿回形阶梯拾级而上,飘进了堡主的卧室。
直到窗外的阴森树被黑暗彻底笼罩,非正常的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我希望你能到别处养胎,荒芜堡已经……”苟浊五尽量保持轻松,却还是走漏出一丝不安“这里太荒凉,不适合。”
艾米丽趴在床单上,嘴巴还唉哟唉哟埋怨:“我喜欢这里,幽静可以使人清醒。”
苟浊五愧疚至极,因为周围没有走来走去的其他人,才不会刺激到失神状态下的艾米丽。
他们也曾在繁华的地段生活过一段时间。
失神状态下的艾米丽并非不能进入人群,只是不能持续太久。
否则她会分不清,周围游荡的是什么。
而这都怪罪于苟浊五天生自带的人科鬼种属性。
苟浊五必须劝服艾米丽,离开荒芜堡,到更安全的地点去,因为这两天,陪伴在如无身旁,他看到了很多!
婆罗多发生的巨变,死去的人都已经清楚,唯独是活着的人还不知道罢了。
“之前那里,你不喜欢吗?”
艾米丽摇头,在身下垫了好几个枕头才勉强翻身平躺:“那儿像个碉堡,原本也是个挺幽静的地方,可当我察觉自己怀孕之后,就不想再待在那儿了,因为那儿其实更像个监狱,我不能在监狱里孕育ta。”
苟浊五呆呆的望向天花板,这世界上安全的地方,无一例外,全都像监狱。
好人住在监狱里,被围墙保护着,这其实再正常不过。
善良的人选择活在太阳底下,而不是漆黑的洞穴矿道里,本就是会危及生命的冒险。
看过那么多之后,苟浊五不再憧憬神王如无许诺的那个地下堡垒。
尤其是如无那句:大家都以为我发动屠魔是要猎杀这东西,我又怎么舍得杀死这些新奇古怪的东西呢?抓回去,还要好好保护起来,慢慢研究。
这让苟浊五渐渐产生了恐惧,他或许就是这类新奇古怪的东西。
“你够了!”
艾米丽怒气值拉满的一句,打断了苟浊五的走神。
“我和他正在房间里腻歪,吃什么晚餐?不吃!不吃!”
苟浊五本以为……可艾米丽宣泄愤怒的方向,却不是自己,显然是正对着卧室的门。
“甚至还打算让女主人亲自去熬汤?你当自己是谁啊?”
苟浊五连毯子都不裹,三步并作俩,猛的拉开卧室门。
床上的艾米丽则妈呀一声躲进被子。
门外没人!
追出走廊,没人!
跑下回形阶梯,偌大个厅还是空荡荡的!
苟浊五掀开被子,捉紧艾米丽的肩膀:“刚刚是怎么回事?”
“管家想让我去厨房,给你煮晚餐,他老对我碎碎念,把我当佣人使唤,太过分了!”
“管家?”苟浊五,不想刺激到艾米丽,所以不会把事情说实,总是留有可供艾米丽思维缓冲的余地“哪一个管家?”
“四十多,卷发,鞋拔脸,左边有块红斑,总是冷不丁念叨几句那个”艾米丽抢过被子,严严实实的包裹住自己“你不要这么突然好吧,会走光的。”
“嗯,抱歉”苟浊五甚至懒得穿衣服,就这样从卧室,过长廊,绕出城堡,踩过一片杂草,来到了杂物间。
抓紧锁头,确认没坏,才用力一拧,捏坏了它。
在一箱箱杂物里翻找。
苟浊五的荒芜堡从来就没雇佣过任何人!
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艾米丽。
他们是这方圆几公里唯二的俩人!
不过脸上带红斑的人,苟浊五最初受赐之时见过。
烟尘弥漫。
总算找到了脸上带红斑的人。
“我整整花了半年时间收拾,并打包了历代堡主的遗像,将它们统统封存,之后才把艾米丽接来,她不可能靠想象力,就想象出七十年前被砍掉头的内阁秘书!还把他误认为是管家,并且一直被他呼来唤去。”
苟浊五甩开画像,朝卧室狂奔。
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的不安,牵起艾米丽如若无骨的小手:“我带你去旅游。”
“旅游?真的吗?我们从未这样结伴远游,去哪儿?”
“随便,你喜欢去哪,我们就去哪儿。”
“不了……还是不去了吧”艾米丽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怕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犯病,而且我现在怀着小宝宝,不太适合远行,你怎么啦?”
苟浊五不由自主的发散注意力,被动进入了猎杀状态。
当听觉扩散出去,艾米丽的声音就变成了波纹般的杂声。
在距此二三十米的地方,转过拐角,隔着门……的厨房里。
似乎真有人在切着什么,煮着什么,说着什么。
“两百多年的文明,只是被慢放了千倍的电影,不具参考意义的一帧。
按照正常速度播放,明天人类就能从竞争中分裂出草食性和肉食性的分支。
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都已经灭绝。
狮子追逐角马,鳄鱼偷袭斑马,野狗扯羚羊肠子这些画面,看不到咯。
以后物种间的相互猎杀、饲养、宰杀、食用的刺激画面。
就靠人类,这个单一的物种来表演了。
拒绝竞争的人,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