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遂躺在床上躺了许久,才见到张昭的儿子张承进来,道:“凌操想要见你一面。”
张遂应了一声。
没有多久,凌操才走了进来。
停在床榻边,凌操俯瞰着床榻上的张遂,神情复杂道:“顾家族长在我来的时候,让我代他向你问几个问题。”
张遂看向凌操,笑道:“你说。”
凌操道:“顾家族长让我问你,你到底想做甚?还有,让我以后跟着你。”
张遂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道:“我只是想活下去。”
“但是,有人不想让我活下去。”
“不过,我知道的是,继续这样下去,大家都别想活。”
“而且,你们,不也是在努力求活?”
“周家固然强大。”
“但是,我相信,你们跟我一样的看法,周家不是站在我们一起的。”
“我张家没有想过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不管怎么说,我张家只是外来户。”
“周家,已经把自己定为江东第一世家了。”
“一个外来户,它却想凌驾于本地世家大族之上,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无所谓。”
“毕竟,又不是损害我的利益。”
“至于我,能够舍弃的,已经舍弃了,也没有什么丢弃了。”
“大不了,我就彻底从了孙策。”
“反正,我张家也得到了孙策的很多好处。”
“孙策之所以还一直这般对待我张家,无非是因为我张家一直想要苟活。”
“苟活于各个世家大族和孙策之间。”
“我已经受够了。”
“目前的局面,感觉就像是我张家一家在努力。”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我张家能不能活下去。”
张遂低头看着腹部的伤口,嗤笑了一声道:“我也想知道,其他世家大族又能如何辉煌。”
“陈家已经灭亡了。”
“你们还在一次次部署刺杀计划。”
“而大江北岸的袁术马上要称帝。”
“天子已经南迁到许都。”
“很快,天子的诏书应该要来到区阿了。”
“到时候,天子要求孙策、曹操、吕布、刘表一起围剿袁术。”
“袁术不过是一冢中枯骨,迟早灭亡。”
“届时,孙策的权势只会更加大。”
“广陵、庐江,然后寿春,然后襄阳。”
“如今的局面,其他世家大族都这般苟延残喘。”
“等孙策彻底占据广陵、庐江、襄阳等地,封锁了北方诸侯南下的渠道。”
“我倒是想知道,江东这些世家大族,又将如何反抗?”
“刺杀?终究是小把戏。”
“一个孙策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孙策冒出来。”
“而且,周瑜可不是孙策。”
“让一个外来士族站在头顶拉屎,想想也颇有一种美妙感。”
凌操皱着眉头。
张遂这才看向凌操道:“你把我的话说给顾雍听就是了。”
“以后,我非张家族长,而是孙策的臣子。”
凌操抱了抱拳道:“我见过顾家族长之后,再回来。”
说完,转身离开。
张遂看着凌操离开,这才闭目躺在床上小睡。
睡得迷迷糊糊之中,便听到耳边响起轻声呼唤道:“瑾瑜?瑾瑜,醒醒!”
张遂睁开眼睛。
却是张承站在自己身边。
张昭和陈矫则站在一旁。
张遂就要爬起来。
张昭忙示意他继续躺下去。
陈矫朝张遂抱了抱拳,神色有些同情道:“张家族长的遭遇,我已经听说了。”
张昭招呼着张承就要出去。
张遂道:“大伯,你们也别走,一起聊聊。”
张昭和张承父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张昭、张承和陈矫各自跪坐了下来。
张遂这才看向陈矫道:“陈郎以为,孙策此人如何?”
陈矫沉吟片刻道:“世之枭雄,勇不可当,又有周家在身后辅佐,一方霸主。”
张遂看向张昭和张承。
张昭皱着眉头道:“杀心太重,而且不懂权谋,和他亡父孙坚一个德行,而且还有不如。”
陈矫好奇地看向张遂道:“张家族长以为如何?”
张遂笑了一声道:“孙策不如他亡父孙坚。”
“孙坚尚且能够被人坑害而死,孙策必将亡于小人之手。”
“而且,就在这几年。”
陈矫好奇道:“为何如此断定?”
张遂问道:“陈郎以为,王朝是什么?”
陈矫道:“江山社稷。”
张遂道:“江山社稷是一个缥缈的概念,就像是人们常说的祖先一般。”
“我们常常说,光宗耀祖。”
“但是,我们在光宗耀祖之时,难道真要围绕着祖宗而行事?”
陈矫皱着眉头道:“不明白。”
张遂道:“如果以如今天下比喻为一个家族,江山社稷就是祖先。”
“得到江山社稷,和光宗耀祖一样,都只是结果,我们功成名就的结果,而非我们厮杀的过程。”
张昭点了点头。
张遂继续道:“实际上,在达成这个结果之前,我们需要完成一个个过程。”
“得到天下的过程,就是整合天下百姓。”
“我们光宗耀祖的过程,就是整合族人。”
陈矫点头。
张遂道:“你们以为,天下百姓是什么?”
陈矫道:“就是一个个活着的人。”
张遂看向张昭。
张昭狐疑地看向张遂。
张遂摇了摇头道:“天下百姓,是天下所有士族豪门的统称。”
“一个个活着的人,并不是所谓的百姓,也从来不是诸侯和君王考虑的关键。”
“前期楚霸王屠秦国降卒二十万,风头一时无两。”
“曹操屠徐州四县十数万百姓,如今天下贤士云集。”
“那些死去的人,都算什么?”
“如果一个个活着的人是天下百姓,前期楚霸王和曹操屠杀如此多百姓,为何没有走投无路?反而越发昌盛?”
“真正天下百姓,于如今,实际上只是那些士族豪门。”
“前期的楚霸王和曹操,都没有做灭却士族豪门的举动。”
“支撑前期楚霸王和曹操继续下去的,都是那一个个天下百姓,也就是那些士族豪门。”
“如今江东也是如此。”
“孙策屠戮了很多世家大族,其实并没有严重影响他一统江东的局面。”
“因为,天下百姓,也就是世家大族,都是自私自利、苟延残喘的。”
“屠杀了几个百姓,灭却了几个世家大族,还不足以让这些世家大族感觉到灭亡的恐惧。”
“但是,孙策却有些得寸进尺。”
“他从来不顾忌天下百姓的全体力量。”
“他以为,依靠着一个周家,就能控制所有百姓。”
“他以为,依靠他的将士,靠着绝对的武力,能够震慑住所有百姓。”
“他却忘了,他目前看似和江东世家大族毫无关系,是他自己和周家努力的结果,实际上,他其实已经置身于江东世家大族,也就是百姓的承载之中。”
“只是,这些江士族豪门,非一个个完整的家族。”
张遂举起双手道:“就比如我这双手,我左手承载着孙策,右手正在抓取其他可依托之物。”
“虽然没有全力承载孙策,孙策却依托于一只只像我这样的左手支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一只我的左手撤去,孙策可能没有多大感觉。”
“可如果无数只我的左手撤去,孙策就要倾覆。”
“而如今,孙策显然没有意识到如此问题。”
看向陈矫,张遂道:“一个置身于天下风雨之中的船只,却没有意识到承载自己的海水是何物,你说他能坚持多久?”
陈矫若有所思。
张遂继续道:“袁术即将称帝,这是一次大变局。”
“孙策想要稳定江东基业,必将图谋广陵、庐江,继而寿春之地。”
“广陵陈家也不过是百姓的一员,也不过是那承载孙策这艘小船的一滴海水。”
“是想融入海水,一起等待新的船只的出现?还是和孙策这艘没有意识到自己承载之物为何物的小船一起飘荡,早做决断。”
陈矫深呼吸了一口气,站起身,看了一眼张遂,抱了抱拳,告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