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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兰陵奇梦 > 第十五章 打双陆春风得意 掷骰子冬寒彻骨

却说众人入席坐定,洪公子让子让坐了主位,自己坐对面客位,细卿、老鸨在两侧相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洪公子执杯在手笑道:“王兄,这样客客气气喝闷酒不热闹,我们来行酒令如何?”

子让还没忘掉“串客”的茬,因捏着戏腔答道:“官人吩咐怎敢不从,奴家舍命相陪便是。”

洪公子道:“好,细卿姐,拿酒筹来。”

细卿即起身,从旁边桌上取过一副竹筒盛着的象牙酒筹。

洪公子道:“既是我提议的,就从我起头。”说着揭开筒盖,摇动筹筒,晃出一支筹来。他拾起一看笑道:“鸨娘,这支筹应该是你的,怎么让我给抽到了?!——还是给你吧!”

老鸨接过筹,见上面写道:“做媒吃谢媒酒,回敬范蠡。”因笑道:“这可勿是该吾喫酒嘛!”便饮过一杯,用绢帕蘸蘸唇边笑问道:“……不知这‘范蠡’是哪一位呀?”

洪公子道:“范蠡是男子,那就我与王兄豁指头,输了的喝酒。”

子让道:“好呀好呀!”

于是细卿出令道:“亚其虎膺!”

两人都对。

又道:“曲其松根!”

又都对。

再道:“潜虬阔玉柱三分!”

这回是子让出错,饮了一杯。

接着又该洪公子,他摇出筹来一看便笑道:“王兄,这回又该你喝酒了!”

子让笑道:“喫酒勿要紧,侬把筹上的句子念来听听再讲。”

洪公子道:“这上面写的是‘赐酒慰劳范大夫立饮’,你刚才豁指头输了,当了范蠡,这酒可不是该你喝吗?!”

子让听了开怀大笑道:“哈哈,这个酒嘛倒真是该吾喫的!”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洪公子边行酒令,边冷眼观察子让状态。他要使灌酒过程达到最佳效果,既不致使对方伶仃大醉耽误事,又要使酒精激起的情绪能一旦冲破理智防线。见子让颧骨渐渐泛红,他冲细卿使了个眼色。

细卿便拿过酒筹筒,盖上筒盖说道:“好啦好啦,老酒就喫到这里,喫多了要伤身体的!——小红啊,侬先盛米饭来,再把银鱼莼菜汤端来。”

不一时酒足饭饱,复又回客厅喝茶。

洪公子试探着问道:“王兄,按说在这里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不知王兄接下来有何安排呀?”

子让意犹未尽地笑道:“刚刚喫饭前只唱了两句,喉咙里面痒痒得很,不如吾两个接着扮夫妻,清唱《琵琶记》好勿啦?”

“……好啊。”洪公子嘴上应着,却用目光去挑细卿。

细卿蹙一下眉头,轻声说道:“侬两个只管‘串客’清唱,吾坐在这里没事体做,好无聊的啦!——不如吾先上楼去困一觉好了啦!”

她说着便欠身要走,洪公子忙抬手劝阻道:“哎,细卿姐,你别生气,这不正商量着呢吗?!”

子让也连忙道:“是啊是啊。这样子,清唱先勿忙,吾晓得侬最欢喜打双陆,那么就先打双陆好了啦!”

细卿这才回嗔为喜道:“那好呀。——小红,把双陆车推过来!”

这双陆车用硬木制成,通体红润乌亮,大小如一只长方茶几,却比茶几高些,又比桌子矮些,“茶几面”周遭有一圈围挡,这便是棋盘。

当下洪公子先与细卿打了一局,细卿赢了,得二钱银子。

细卿因道:“吾又勿敢赌大的,打着提勿起精神来。洪公子有一掷百万之豪,尚谦亦有呼卢赐绯之兴,侬两个正好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还是侬两个打好了,——吾来两面抽彩头。”言罢嘻嘻地笑。

洪公子道:“既是这样说,王兄,我们不妨小试牛刀,赌明日酒席的东道如何?”

一日两餐酒宴,大约值二十两银子。

子让笑道:“东道自当愚兄奉送,何劳赌嘞。”

公子道:“哎,白来的酒菜吃着没味道,赌赢的就不同,如同吃庆功宴!——就这样说定了,来吧!”

开局由洪公子先掷骰子,却掷了个“川七”,只得将己方两匹“白马”各走一步和两步;轮到子让,一掷便是个“桃花重五”,于是四匹“黑马”“雄赳赳,气昂昂”各走了五步。接下来的局势一边倒,洪公子难得掷个好采,而子让几乎是把把来采,不是“满盆星浑幺”就是“柏板见浑六”;洪公子方才将三匹“白马”移出棋盘,子让的十五匹“黑马”便全部被移出,棋盘上只剩下白花花一片。

洪公子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一面从家仆送来的书袋内取银子,一面点点头气笑道:“好,王兄果然厉害,洪某领教了!——既然摆酒宴,就得请堂会,这第二局咱们就赌堂会之资!”

子让也看出对方的不悦,忙笑道:“请堂会就勿要赌了,吾来出……”

言犹未了,洪公子冲他瞪起眼道:“王兄,你说这话就是打我的脸!休说区区二十两,就是二百两、两千两我也不放在眼里!当着细卿姐,今后这种话休要再提!——给!请开第二局吧!”他说着把四锭共二十两银子放在茶几上。

子让虽无别的本事,赌博却是“久经沙场”,各色赌徒也都见识过。他认为,洪公子属于毫无城府的低档次货色,略受挫折便心浮气躁,难有大的作为。对待这类人多说无益,唯有将其钱袋掏光,他们也就低头、服气了。因此他收下银子,并给了细卿一块二两的碎银,便打起第二局。结果洪公子更惨:子让一方棋子已经移光,而他的棋子不仅全在盘中,还有两枚被打到“河界”中的棋子未能回来——让子让赢了个“百家乐”,输赢加三番。请有名的戏班做堂会约需五十两银子,就是说洪公子一下输了一百五十两。

付罢赌帐,洪公子两指捏起一粒骰子,瞪着子让说道:“王兄,打双陆太麻烦,我也斗不过你。咱们来个干脆的——一颗骰子比大小,一掷一局,你看怎么样?”

赌桌上有不成文的规矩,一是赢家不能主动提出罢赌,要等输家提出;二是输家提出改换赌法,只要不过于苛刻,赢家一般都会同意。之所以如此,是为了避免输家急了眼找茬闹事。但有个前提,即输家需仍有赌资才能继续赌,因为赌场历来是当面结清,概不赊欠的。

故当下子让听了洪公子的话,便笑着点点头:“好的啦,好的啦。”心想随你折腾好了,等下袋里的银子输光了,你就老实了。又觉得今日手气实在好,且想尽快战败对手了事,便加了一句道:“……既然公子想要痛快,不妨以一百两为一注,岂勿更加痛快哉!”言语中便有几分冲动在里面。

洪公子如何听不出来,立即应声道:“说得好,就是一百两一注!”

掷骰子比打双陆简单得多,就是大点胜小点、红点胜黑点。因一枚骰子上一、四点为红色,故从小到大依次是二点、三点、五点、六点、一点、四点,一局中双方各掷一次比大小,结果无非平局与分出胜负两种。

于是立刻将盘上棋子取走,就以棋盘为投掷之所。然而局势依然故我,子让手感火热,好采连连;洪公子则输多赢少,节节败退,几局过后已是输了七、八百两,眼见得椅子旁的两只书袋都瘪了下去。

洪公子大怒,将骰子向棋盘上使劲一摔骂道:“他妈的,今日见鬼了!这人在妇人面前撒欢逞能,骰子也跟着搞怪!”言语中骂人的意味浓厚。

骰子被他这一摔,从棋盘上蹦出来,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细卿忙起身追过去,弯腰拾起来,转身款款走回来,把骰子放在棋盘上,双手扶住洪公子肩膀,脸贴近耳畔,轻声软语安慰道:“公子向来豪爽,输赢谈笑自若,今日何故生怒?想必是身体劳顿疲乏所至,不如到此为止,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来翻本,如何?”

哪知洪公子将肩膀一晃,差点把细卿晃个跟头,瞪圆双眼说道:“放屁!我正在兴头上,为何不赌?!谁要敢现在撤局,休怪我翻脸无情!”

子让本来就对洪公子“赌品”极差越来越不满,现在见他竟欺负细卿,更觉怒气上攻,罕见地也瞪起眼道:“哎,洪公子,有气嘛侬冲着吾来好了啦!男子汉欺负一个女流,侬算什么本事啦?!”

洪公子冷笑道:“好,好!有男子汉气概,佩服!”说着,他从袖子暗袋里取出张巴掌宽的纸条往棋盘上一撇:“……先看看这个!”

子让拾起纸条一看,见是张徐家商号开具的会票,如同徐少泉给自己的那张一样,只不过这张的面额是一千两。

“……怎么样,这是银子吧?!”

“当然是的。”子让把纸条放回棋盘说道。

“那好!你要真是条汉子,咱们赌一千两一局的,敢吗?!”

子让看着洪公子,没马上答话。

“怎么样,‘软蛋’了吧?!”洪公子不无嘲讽地笑道:“要是不敢,你就当着细卿姐的面说一句:‘天哪,这么大的赌注,我都吓得尿裤子啦!’好让细卿姐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哈哈哈哈……”他仰面大笑起来。

子让并未被洪公子完全激怒,他脑海中正紧张地衡量利弊:一千两一局是前所未有的大赌注,洪公子此举无非是“狗急跳墙”在拼命。这张会票肯定是他最后的赌注,赢过来就大功告成了!今天手气好到“开锅”,怕他这条穷途末路的“疯狗”何来?!而且,赢下这一局,加上之前所赢的接近两千两,用这笔钱,明天就可将布店赎回来,令自己愁肠百转的心病忽然之间竟然有了柳暗花明的希望!那么接下来,替细卿赎身的事也就可以马上实施了!——唯一担心的是对方出老千,但目前绝无这种可能。洪公子固然不足信任,可赌具是由淡蔼楼提供的,并已经反复使用了两个多时辰,证明没有问题。那就是说——

“……好啊,今日一不做,二不休,吾就陪侬玩一局大的!”子让说着,也从袖袋中取出那张会票,与茶几上赢来的那堆银子放在一处,而后问道:“谁先掷骰子,侬讲吧!”

“咱们猜枚而定!”

洪公子说着,从茶几上碟子里抓起一把五香蚕豆,子让随即捏起一粒蚕豆,放在棋盘上。细卿取过只空碟,让洪公子将手中蚕豆放入,经点数有十三粒——子让猜中。

洪公子不禁摇头笑道:“哎呀,果然是好手气!——王兄请吧!”

子让执骰一掷,是一点。

洪公子又连连摇头道:“哎呀王兄,你总是把人逼到绝路上!看来我要是掷不出‘红四’来,今日就别想翻身啦!”

说着,轻轻捏起那粒骰子,举到眼前道:“‘小兄弟’,你帮了他整整多半日,也对得起他了,如今帮我一把怎么样?我这里先谢谢了!”言毕,对着骰子恭恭敬敬点头致意,随即拇指与中指打响指般疾速一旋,骰子就飞起来,划道弧线落在棋盘上,陀螺般不停转动。所有人都盯住它看,身子不动,大气不出。僵住了一般。足有抽半袋烟的功夫,骰子方才停住,众人定睛观看,只见朝上的一面是——红四!

“哈哈哈哈……”洪公子仰天狂笑起来,双手在空中舞着、抓着:“老天爷,你终于睁开眼,让那个‘娘娘腔’的家伙尝尝‘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啦!哈哈哈哈……”笑罢,他用充满挑衅的目光看着子让说道:“怎么样啊王兄,还接着赌吗?要是不赌了,我和细卿姐可就要上楼安歇去了。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嘛,是不是啊王兄?啊?哈哈哈哈……”说着朝细卿招招手,待她走近一把搂过去,手在腰肢间上下摸弄着。

愤怒、羞辱、妒火使子让整个人如同燃烧起来,他觉得这是个意外,再手气背的人也会掷出一、两次好采,但总的运势仍然在自己这边!不能就这么罢手,让这个混蛋趾高气昂;自己心爱的人也决不能和仇敌同枕共眠!一定要打败他,让他从这里滚出去!一个念头蓦然从心底涌出,而子让几乎在同时便加以采纳。

“……现在就得意忘形,有一点点为时过早了吧?!”子让铁青着脸、嘴唇哆嗦着勉强笑道。

“怎么,你还想赌吗?!”洪公子像老鹰盯着猎物般问道。

“那是自然。这么刺激的赌局,哪有玩一把就收场的道理嘞?!”

“那好啊。不过,你的银子在哪儿呢?先拿出来让我看看。”

子让对细卿说:“细卿啊,侬去拿笔墨纸砚和印泥来!”

细卿问:“拿笔墨纸砚,侬要做哪样啊?”

“少讲废话,让侬拿来就拿来!”子让直着嗓子冲她喊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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