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还有个没过门的妻子,我这一走只苦了她了。她在老家苦苦等了我这些年,耗费了大好青春。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去看看她……她是我唯一放不下、对不起的人……”
鹿鸣停顿了很久,然后说:“你帮我背一遍林觉民的《与妻书》,我想对她说的话都在里边……”
林霏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背道:“‘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
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
鹿鸣在林霏的背诵中渐渐闭上了眼睛。他的面容安详而满足……
鹿鸣最后的话是对林霏灵魂的一次洗礼。
烈士们“乐牺牲吾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的气概,让她明白了鹿鸣所指的“光明”所在。如今日寇铁蹄践踏国土,多少人和她一样背负着家仇国恨!她不应该就此沉沦,她应该像千万个鹿鸣一样,即使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现实的狂风暴雨已经让林霏旧有的世界彻底坍塌了。现在,她要用坚强和信念重铸新的世界。
“给我弄一把枪。”林霏对铁蛋儿说。
“你干什么,林姐?”
“我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弱女子,我一样也可以打鬼子……”她停顿了一下,“等枪法练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找万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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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铁蛋儿带林霏辗转来到了郊区延庆,这里是中共北平抗战根据地。林霏受到了根据地同志们的热烈欢迎。她感到内心温暖极了。根据地军民们一起劳动、一起武装训练的场景,让她想起了鹿鸣说的“光明之所在”。她忽然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归属,再不是无依无靠、孤独漂泊的孤魂了。
几个月过去了,她在这里学会了如何发报,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话务员。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忘却了一切烦恼。同时,她积极学习党的知识,等待着党的批准,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这天,邓政委走了进来对林霏说:“林霏同志,祝贺你,你的入党申请组织上已经通过了!”
林霏激动地说:“真的吗?”
“很快会通知你和其他几名同志一起进行宣誓仪式。”邓政委说,“不过我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是什么?”
“你认识的万医生,他是我们派驻北平的地下工作者,他为我们提供了很多重要的情报,我们现在需要一个熟悉北平情况的、政治上可靠的同志去协助他工作。他向我们推荐了你!”
林霏笑了:“我和万医生算是老相识了!”
邓政委说:“地下工作的艰巨性、复杂性可不比前方作战小,你要在各方面都做好准备!”
“请政委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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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过去了,此时回到北平的林霏却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春天已至。这是北平最美好的季节。家燕呢喃,桃花灼灼,一片烂漫。如果没有战争,这世界该多么美好啊!
这时,司机开车正好经过清华校园,猝不及防,回忆忽然跳了出来——去年秋季的那个傍晚,就在这个校园里,陈锋骑车载着她躲避巡警的追击,后来他们在校园里漫步,讲起了琉璃瓶的传说……
她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可没想到触景生情,她的心还未真正平复。她闭上了眼睛,想让这种情绪快点停下来。随即她对司机说:“请您直接开到皇城根的‘颐生堂中医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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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运动以后,鉴于中国人民强烈的抗日情绪,日本帝国主义在北平的嚣张气焰有所收敛,但是在这种表面的平静下,一定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最近正野一郎频繁与北平国民政府接触,看来他们急切地想把北平变成第二个‘满洲国’!我们的任务是尽快弄清日军下一步的计划。”万全对林霏说。
“我们应该怎么做?”
“松田英寿的新婚妻子来北平了,你借机接近她,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突破口。”
“好!”
这日,又到了给松田英寿治疗的日子。林霏再次作为助手,和万医生一同前往。
得知惠子这些日子都与松田形影不离,这给了林霏接近她,从她嘴里套情报的机会。
惠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有些腼腆。她大学时期修习过中文,说了一口流利的中文。
“夫人,您看上去脸色有些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检查检查吧?”林霏说。
“我最近胃口很差,吃完饭感觉肚子胀。”惠子说。
林霏耐心地帮她号脉、检测,然后说:“其实不打紧,您是水土不服。”
“什么意思?”
“就是还不适应北平的气候、饮食。您应该多进行些户外活动。”
“可是松田他没有时间陪我,”惠子无奈地说,“我一个人哪里也不认识!”
“您不嫌弃的话,我做您的向导,陪您到处散散心!”
“好啊,好啊!”
“很好,”一旁的松田听见了,说,“夫人的心情好起来,我也能跟着开心咯!谢谢万医生和林小姐。”
万全回答道:“哪里,您客气了!日后还请松田大人多多关照!”
林霏带着惠子逛百货公司,把她打扮成中国妇人的样子。她们一起到前门的茶馆喝喝茶、听听评书,又到天桥看看杂耍,这一天过得好不快活。
“林小姐,今天玩得很开心,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北平有这么多好玩的!”
“北平还有好多好吃的呢,我带你去尝尝!”
她们又吃了爆灌肠、艾窝窝、糖葫芦、煎饼果子……
“这些小食很有滋味,果然有北平的特殊味道。这个糖葫芦吃了,我觉得很开胃。比饭店里吃的那些大餐新奇有趣。”
“今天吃不动了,明天再来吃!明天我们还可以去听听京剧。”林霏说。
“也好,反正这几天松田都忙着开会,连家都不回了,没有时间陪我。我做学生那会儿,就听说过中国的京剧,好高兴能有机会去欣赏。”惠子兴奋地说。
“明天您在家等我,我去接您吧!”
“好的!”
林霏回去后,把今天的情况对万全进行了汇报。
可以肯定,松田英寿最近的会议安排这么多,内容十有八九跟接下来日军的行动有很大关系。既然明天能有机会到松田的家里去,那么就有机会在他的电话里安装窃听器。这是个危险的计划,但也是最有用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