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人,我跟您说,这太医署里可有一些老家伙,自恃年长资历高……他们啊除了谢大人,谁也不怕……他们有时连齐大人的话都不听……这些个老家伙若见新医丞年纪轻轻,也定然不会服安大人的管教……”
一身着深青袍子的青年男子走在前面,眉飞色舞,头头是道。
他可是陛下亲派的,怕安蘅不识得去太医署的路,这才令他前来作个导引。
“下官说的这些……安大人可一定要记……”他回过头来。“安大人……安大人?人……人呢?”
安蘅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这这……该如何是好……”这人,明明刚才还跟在自己身后。“完了完了……”
……
“什么!人跑丢了?”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
那人伏首跪拜,“是……是……臣该死,还请……请陛下责罚!”
皇帝反倒露出笑容,“真是笑话,这大白天的……连个人都能弄丢……这跑丢的是你们太医署自己的医丞,于朕何干?”
皇帝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封了官不愿干的人,竟然……还是头一回见着。
“陛下,臣罪该万死!”
“行了起来吧……不怪你……这事情本就是朕强求,她自己不愿,不怪你……”
“谢……谢……陛下!那……那安大人她……”
“你不必管了,先回太医署吧!”
“是,臣谢陛下,臣……臣告告……退……”
那人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有意思……”皇帝端起茶盏吹去热气。“玉鞍!”
“臣在!”
“看来……还是要麻烦你亲自去一趟了!”
“臣遵命!”
柳荫宫。
安蘅被人接走了,孟青垆本就无事,便又睡起了回笼觉。这才睡了多久……
“咣咣咣——”
“咳咳……这大清早的……咳……”那敲门声催得急,他鞋都没穿好就急忙去开门。“谁呀……咳……裴裴裴……”
“孟公子……打扰了……”裴禁神情严肃。“安大人可在屋内?”
“裴大人,小人失礼失礼,咳咳……安蘅她……不在这里啊……她不是刚被太医署的人叫了去……”
“安大人她自己跑掉了。”
“这个丫头,咳……又瞎跑到哪里去……”
“她人不见了,那医正见人丢了……便去见了陛下,陛下就让裴某来此处……陛下还说了,若是安大人在这里,就让某领她去面圣……陛下说,还有话想对安大人讲……”
孟青垆心中惶恐,“裴大人,安蘅她真的不在,她也没有回来……咳咳……”
“那孟公子可知……安大人现在可能在何处?”
“在哪在哪……咳咳咳……”
“孟公子不必着急,慢慢想。”
“哪呢……我知道她在哪儿了!”
……
“安安……安姑娘,你来此处,孟公子可知道?”
“先生他当然不知道!”
“家父他……现在也不在府上……”
“我今日也不是来找宁大人的!”
“那是……”
安蘅突然到访,整得宁忱一脸懵。
“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来避难的……”
“避难?”宁忱瞪大了眼睛,原本好看的眼睛,竟有些……呆滞。
他吃惊的样子一下子把她给逗乐了。“瞧把你给吓的……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知道,我把给我带路那个医官给甩了……我跟你说,那个医官一路上唠叨个不停,都快烦死了,他还一边讲一边比划,那叫个起劲,我趁他不注意就跑了……可我又不能回去,只好来你这里……”
“等等……愚……听得有些乱……什么医官,什么带路……”安蘅絮絮叨叨一番,宁忱脑袋更加迷糊。
安蘅笑了笑,“噢,忘跟你说了……是陛下让我做太医丞……”
“什么!”
“喂,你怎么也一惊一乍的!”
“对……对不起,是愚刚刚失仪了。”他缓缓抬起手,微贴她的额头。“这……这好像也……没发烧呀……”
“什么嘛!”安蘅赶紧把他的手拽下来。“我没发烧,是真的!”她拿起挂在腰间的官印来。
宁忱拿着官印,仔细端详。“好……好像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别看了,你又不懂!”
他不相信也是应该,毕竟这……除了宫中内侍的女官,哪里还有让女子任的官职,古往今来,绝无仅有,更何况还是安蘅这般年纪轻轻的小丫头。
“你……你真做官啦!那……那恭喜安姑娘……”
“哼!”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不见,仿佛天气从阳光明媚转眼就变成了阴雨暗暗。
“我师父他不在了……”
“什么?”
“我师父……他不在了……”说着,两行晶莹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我师父不在了,皇帝让我今日就去太医署当值……我没还来得及见师父最后一面,也不能为师父守孝,只能逃避……躲在这里……蘅儿不孝,对不起师父……”
宁忱早年母亲便离世,他自然懂得至亲之人不在的痛苦。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安……安姑娘,愚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可人死不能复生……”
听到他的话,人死……不能复生……安蘅心中最后的防线一下子决堤,眼泪汹涌而来。
宁忱自己嘴笨,生怕再说错了话。只默默将腰间盛着糖块的锦囊解下,从桌子上推到她面前。
她的小手紧紧攥住锦囊,却没有打开。“你说……难受的时候……吃糖……会甜会舒服些……我一开始相信……可是现在……”
他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下打开锦囊,抠出一颗糖来,剥开糖纸,又将那糖块轻轻贴在她的唇前。
安蘅亦没有想,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嘴唇。
“可是……可是我一想到师父,我的心还是……很痛很痛……”她哭得更加厉害,埋头趴在桌上。
“安……安姑娘……”
宁忱心中突然有了想紧紧将她抱着怀里的冲动,眼前的她,已经泣不成声,令他的心头阵痛。
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悬在半空,只离她的头发分毫之远,停了许久,终于,还是默默把手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