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洛茨松开胳膊,被他绞住脖子的猎犬瘫倒在地。
树精重新站起身,正想展开枝条发起进攻,普洛茨已经快步近身,用力将它背摔倒地,扭断了一根形似手臂的枝杈,使得树精发出痛苦尖啸。
他双手以树精为支撑,反脚将想从侧面偷袭的亡骨龙兵踢散了架。
“叔叔!”
普洛茨身后稍远处,身穿华丽洋裙的小女孩喊道。她正是普洛茨需要找到的奥菲丽娅,此刻被几只粗壮的藤蔓捆住了手脚。小精灵们只能在她周围焦急打转。
普洛茨挣脱精怪,拿起一把龙兵掉落的长刀冲向奥菲丽娅,将藤蔓尽数砍断。
二人在地道里拼命逃窜。不知跑了多久、经过了多少岔口,身后的那片黑暗终于回归宁静。
“哈……哈……普洛茨叔叔——”
“奥菲丽娅,有没有受伤?”
“……没呢。谢谢你,普洛茨叔叔,你可真厉害。”
她灿烂地笑着,身旁的小精灵也为她欢呼。
“叔叔,我们去花园那儿吧?那里还有一些地上的人等着……叔叔?”
仿佛对她熟视无睹,普洛茨背向奥菲丽娅走了几米远。他转过身。
“奥菲丽娅。我找到你时,怪物们为什么不伤害你。”
“你,你在说什么呀,叔叔……”
多么深邃美丽、又单纯无邪的蓝色眼睛。可是吴栖虽然不算十分清醒,也已经凭他多年来的直觉,看到了掩藏在小小的奥菲丽娅瞳孔下的汹涌杀意。
线人的情报准确无误。曹义泽作为普通人还是相当谨慎的,他果然把这具在梦境中如鱼得水般的“兵器”——把曹雨菲,留在他身边。
“童话故事落幕了,曹雨菲。闲言少叙,我来拿你的命。”
小女孩的眼眸在下一瞬间扭曲得癫狂。像是被人揭开魔术幕布的后台道具师,又像是听闻的措辞使她感到大言不惭,她揉了揉金色长发,放声大笑。
“醒酒师,丢掉了自己的药,这么想要和我拼命?”
可不么。反正那把水晶刀在她面前也会被抹消,吴栖事先把刀留给了那个神智不清的老乞丐。而且看她的表现大方承认,看来自己没猜错。
“没辙。谁让你这怪物要在这儿现身。”
曹雨菲能够在金盏菊制造的梦境中通过一些方式——根据过去的记录,主要通过肉身接触,强行吸收梦境客体的生命力。同时,她在梦境中的充沛精力、对梦中各种要素的掌控能力也相当惊人,在她完成生命吸收后还能获得进一步增幅。
假以增幅到一定程度,老师说过——甚至可以做到对“白质”和“灰质”的干涉;届时想对“白质”和“灰质”中的普通人进行生命吸取,恐怕也并非难事。
曹雨菲突发攻势。地下冲出无数树枝魔爪,密密麻麻的亡骨龙兵也随之苏醒破土,吴栖向后翻跳躲避。木刺和骨针如骤雨倾泻,吴栖躲进石墙后。墙体在曹雨菲的注视下崩毁,吴栖纵身跳向高处,落在龙兵中央,闪躲飞来的骨刺之余,将周身的龙兵一只只打断、踢碎。
这帮杂鱼实在太多。吴栖想起自己在这儿的“演出角色”,是什么来着?脑海中有声音向他回应,死神普鲁托的右手向他伸来。
“喝!”
不出片刻,青色磷火在吴栖身边聚拢、回旋,随他手掌浮沉,将周围的事物统统烧毁爆燃。
“嗯?原来后天训练能到这种程度……”
曹雨菲翘腿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算啦。到头来还是得玩儿这些把戏。醒酒师,这些怎么样?”
碎石汇聚,石像成形;龙兵和树精尚可用冥火对付,这些石像可就麻烦了。普鲁托的权能中也有关于召唤的部分,但很可能被操纵能力更强的曹雨菲控制。吴栖躲过石像轰下的重拳。
“以忘川作引,使一切来者忘却欢乐与悲苦——”
冥河之水自他身后迸发,将笨拙的石像全部冲毁。水流翻腾如游龙,却似撞到隐形屏障般,在曹雨菲面前停下。吴栖被脚下潮水托举,踏浪冲向仍然安坐的曹雨菲。
巨大的巨兽脊骨从曹雨菲脚下钻出,破开冥河,挡在吴栖面前。他以右掌起势,运作冥火将它们轰碎;不料从他身后却飞来无数石块,来不及反应的吴栖被石块击伤倒地。他刚想起身,三尊高大的石像正在他身边聚拢。
河水突然涨起,仿佛咆哮的海兽,将吴栖和石像一并吞没;潮水退却,只剩下一滩碎裂巨石。
水流渐渐消散在狼藉不堪的地下碎石间,同哀婉的亡灵们一同干涸。
曹雨菲笑着跳下。她毫无倦意,双目仍然透着极尽疯狂和兴奋。怪物们朝她默默走来,仰面俯首;一直躲在角落里的精灵们也仿佛谄媚的弄臣,悬在她耳边咿呀喝彩。
“找到他。”
……
吴栖从花园里的水池中爬上来,在灌木丛中靠着枯木桩子躺下。他背后正在出血,下手够重的。
“喵的……工伤都没的请。咳。”
比同事以前记录的情况还要狠,曹雨菲和他斗法都不带喘气儿的。看来金盏菊这几年也没闲着。
他想起女醒酒师的话,怎么说来着……对,她说那小子叫阿雨,还说这小子如何在梦中和堂先生周旋,熟练上道得很。
雨……吴栖抬头,湿漉漉的水滴划过脸颊。最后见到老师的那几年,她也总在嘴里念叨些什么什么雨……
他那时候还小呢,已经快要记不清老师的事,甚至有时是老师的脸了;但老师的有些话,吴栖至今都还记得,在他接受训练的那些痛苦、烦闷又孤独的日子里,他一直都记得……
“普、普洛茨。”
啊。是那老乞丐。对,曹雨菲是说过,有些人躲在这儿。
“我,我我,我!”
哆哆嗦嗦举着那把交给他的蓝水晶匕首,他要干嘛呀他……
“我见着农神大人了,我见到她了!”
“……剧台上那个?”
“农神大人说了,你、你就是冥王!那个抢走她女儿的冥王!”
“随你怎么叫吧。她让你杀了我么。”
老乞丐干瘦的胳膊惊慌地举在头顶。真是,瞧他眼睛里怕的那样。真够入戏的。
“农神大人说,”老乞丐咽了咽口水。“只要找到你……只要把你交给她!就让我见我女儿!”
“咳。这不是想活捉吗。”吴栖挪了挪身子,老乞丐害怕地退了小半步。
有时候他其实挺能理解某些听信了骗子口舌的孤寡老人家,固执得像头视死如归的犟驴。单靠客观正确的事实和道理往往是无法处理这种情况的。吴栖干脆卖力地支起身躯,尽量维持表情肃穆庄严。
“渺小的凡人,克瑞斯将你……诓骗,是想把我彻底流放、赶出神座;断不要听信,咳,听信无偿的谎言。正如——”
啧,还得怎么说。
“正如在那歌舞升平的剧台上,何尝不是对众人许以欺骗?否则在这原本富饶的土地上,农神为何迟迟不愿降下垂怜?”
硬要说的话克瑞斯闹别扭不愿赐福也是因为普鲁托抢她闺女。哎呀管他呢,个老乞丐哪懂那么多。
老乞丐好像有些冷静了。这一方荒地确实收成惨淡,看来能说动他几分。
但老乞丐蹲下身,表情哭丧。“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咳。不必伤心,我来许你承诺,只要将我救出——”
“怎、怎么救?冥王大人!”老乞丐猛地睁眼,像是重新找到了救赎女儿的良方。
“渺小的凡人……”
“我将借你双手,从此处转世逃脱——”
“此刻,赐你将我杀死的权柄……”
老乞丐顺着普鲁托的右手所指,低头看向手中的蓝水晶匕首。
……
“!——”
女人扭头看见吴栖睁眼,双目充血、呼吸急促,伴随四肢轻微痉挛,连忙俯身安抚他。
“冷静。你还活着。没事的、没事的……”
轻柔的语言渐渐将他从迷失中拉回。吴栖扶额,缓缓恢复神智。
“现在还是夜晚。警察来过了,金盏菊正在重新集结。这里还没被发现,不过快了。阿雨那边情况正常。”
“……是曹雨菲的梦,她比以前更麻烦了。赶在她醒来之前,我们得找到曹义泽……找到他具体位置。”
女人有些迟疑。她清楚曹雨菲的危险程度。
“这样有些冒险。先撤退。”
“可这是机会!”吴栖直起身。
“我们已经吸引了足够的注意,现在他们全往这靠。曹雨菲增幅到了什么程度也还未知,硬碰硬太乱来。”
“……行吧。”
“使用预定地下管道路线,我们马上撤退。炸弹我已经布好了,走。”女人将吴栖拉起。
夜幕安静等候,月色渐渐流转许久;二人头顶的地面上,一位工人从床上睁眼,眼角留下泪痕,在他稍显衰老的面庞上刻下两道诉诸思念的河床。
一场有些久远的“回忆”落下帷幕,不变的是他与女儿仍然千里相隔。即使身处故事其中,可他哪里顾得上其它事呢。
工人蜷起身体,把头埋进支在膝盖上的双臂里。
“睿睿,睿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