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沈家村笼罩在迷雾中,偶有几道身影匆匆而过,也没有多作停留,想来多是赶早集和进山樵猎的农户。
望着尚未热闹起来的村落,陆延生兜兜转转,来到离村子不远的一处罕有人迹的山坡上,见四周无人,便随便找了块平整的草地,盘腿坐下。
前人郭朴《生炁》有云:“伏唯餐霞食气,蕴精于五脏,业炼化以修真。”
修行基础,在纳炁,然后化生。
陆延生尚在铜鼓山时,就已开脉炼气,如今修为尽废,但凝脉基础仍在,经文气洗练后,原本凝滞堵塞的经脉似有松动之感,加之梦境中钟声涤荡,使道心清明,便让他有了重新修炼的打算。
大日初升,正是接引霞光,纳炁入体的最佳时机!
《五炁经》虽然是铜鼓山最基础的功法,却也是通篇精华,跟随功诀引动气感,陆延生惊喜的发现,这一次,竟然没有过去修炼时出现的那种滞涩感!
意外之喜!
虽然不知道这是文气涤荡带来的,还是那奇异梦境带来的,但能够感应五炁,总归是好事!
随着日光喷薄而出,朝霞万丈,陆延生对五炁感应愈发强烈,在一阵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轰鸣声中,神光百会灵关等大穴同时打开!
轰!
灵炁汹涌而入,直奔泥丸宫!
“嗝!”
不知过了多久,陆延生从入定中醒来,眼中精光闪烁。
此刻的他,只感觉通体充盈,竟有种饱腹之感!
“没想到只用一个早晨,就直接迈入炼气一重!”
陆延生面泛喜色,因为此处山坡并非灵炁之所,能在此感应五炁,已是万难,更不要说引炁入体了!
“如果是先天洞府,辅以法阵聚灵,想必修炼进境更为可怖!”
想起当初被同门师兄弟强夺的洞府,陆延生心头一阵火热!
眼看天色彻底明朗,山下劳作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陆延生便打消了继续修炼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陆延生脚步轻盈,面色红润,全然没有往日那有气无力的病秧子模样!
对于沈家村的农户而言,陆延生是少有的清俊后生,唇红齿白,全然不像整日侍弄庄家砍柴打猎的农家子弟,反而有几分像城里的公子哥。
出众的外形和气质,让沈家村不少人对他印象深刻,此番见他气度更胜往日,不由得纷纷出言招呼:
“小相公,这么早可是要去何处?”
“听说小相公考了秀才,什么时候来我家吃酒,好让我那崽子也沾点文气!”
……
看着这些热情得有些过分的村民,陆延生微笑着一一回应。
这些村民真的很淳朴。
当初陆延生死在那口老井里,被月娘捞出来时,井里血水经日不散,村里的丁状妇人差点没把刚活过来的他生生打死,连路过的狗都要朝他吠几声。
而如今他才考了个秀才,他们又纷纷示好。
喜恶都写在脸上,真的很好懂。
不过客气归客气,但从这些人话语里,陆延生还是捕捉到几个关键信息:
打听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武朝立国以来,人皇与天人共治,至今三百余年,修行界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近些年人皇被传出大限就近,那些蛰伏多年的修仙门派都蠢蠢欲动,纷纷向凡俗派出眼线,甚至有修行人士公然在人皇治下州府出入。
不过天人的威慑仍在,因此这些行为都是以私人名义!
望天朝廷余威犹在,且永宁府刚举办院试,如今至少有三名天人巡守使镇守地方,铜鼓山那些个实力不济的修行者们,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公然杀戮,尤其是像陆延生这种有秀才出身之人。
沈家村离州府虽远,却也是人皇治下!
这也是为何知道铜鼓山眼线在寻觅自己,他却依旧敢在沈家村逗留的原因。
“没成想倒是承了人皇的恩情了!”
回到家中随便弄了点吃食,刚要出门,陆延生便碰上远道而来的徐元平,和徐元平一道过来的,还有几名州府的学官。
“徐师驾临寒舍,学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按照李二魁的说法,当初在学堂接文气之时,是徐元平出言护佑,才保住了他这条小命,对此陆延生自是感激不尽。
因此当徐元平来到近前,他便主动将其扶下马来,躬身作揖道:
“徐师活命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徐元平神色复杂的看了陆延生一眼,又打量了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土房子,轻轻叹道:
“你不用谢我,我今天来,是给你送敕文的!”
其余两名学官没有下马,只是木然打量着这破旧村落,脸上毫无表情。
“敕文我就不念给你听了,你自己看吧!”
徐元平说完便从行囊中掏出两份黄卷,陆延生伸手接过,打开一看,脸上却没有丝毫落寞之色。
一份是授秀才出身的敕文,另一份,却是禁令。
按照禁令的内容,这永宁学堂,以及檀州州学,他是去不成了!
这是断了他考功名的路径。
陆延生丝毫没有意外,郑重的收好文书后,随即恭敬的说道:
“恩师受累了……”
刚要客气一番,却见徐元平一摆手,翻身上马,全然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策马便走,只留下一句话:
“你无事便好,且好自为之!”
陆延生闻言,心道这徐元平除了为人率直,师德这方面,还真就没办法挑刺。
送两份文书,哪用得着他一府学政亲自出马?
陆延生心中感激,却也想问清楚,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给他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不过徐元平没有给他机会,转身就走,陆延生哭笑不得,只能作罢。
徐元平走后,陆延生随手便将两份文书扔到门后的角落里。
随后几日,陆延生每日都早早起来,目送月娘出门后,便独自到那处小山坡上潜心修行,那梦境也会在他入睡后如期而至,从不迟到。
如今他从梦境中听到的钟声已有六声,梦境的视野范围,景象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却依旧没有其他事物,只是多了些颜色和迷雾!
几日的修炼,让陆延生经脉中真元激荡,泥丸宫中,气海犹如实质,但离化液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不过他也并不着急,按照《五炁经》的说法,如今的他,已是炼气二重,并且随时都有可能踏入第三重!
炼气二重,五脏充盈,真元激荡。
要知道,他重新开始修炼才过了仅仅五天!
而和他有生死仇恨的几位师兄弟,却是用了近十年,才堪堪进入炼气九重!
自己如今的进境,堪称一日千里,耸人听闻。
如往常一般,月娘早出晚归,每日晨曦未明便出门,然后踩着晚霞余晖回到家中,对此陆延生早已见惯不怪。
经过这些天的修炼,陆延生再也没有那种食不果腹的饥饿感,内府充沛,但食量依旧大得惊人,如果不是月娘起早贪黑进山打猎,恐怕家中食物早就被他造光了。
有时候陆延生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就像那嗷嗷待哺的雏鸟,等着母雀投食。
只是这一天,天色已然昏暗,那母雀依旧没有归巢!
陆延生看着不远处李二魁屋顶上升起的炊烟,转过身,轻轻关上木门,沿着村道,往铜鼓山方向走去。
“小相公,你这是要去哪?”
经过李二魁家门口,正好碰上正在淘洗衣物的二魁媳妇,见陆延生两手空空的往外走,便好奇的问道。
陆延生放缓脚步,笑着应道:
“二嫂,月娘还没有回来,我过去看看。”
二魁媳妇听到这话,显得有些错愕,旋即调侃道:
“原来是找媳妇去,月娘可真是好福气!”
说罢又提醒道:
“不过这么晚了,你可得小心,这山里头可不怎么太平!”
“多谢二嫂提醒,我先走了!”
陆延生笑了笑,转身离去,二魁媳妇看着陆延生潇洒的背影,心里倒是有几分羡慕月娘。
“到底是读书人啊……”
方才她嘴上说山里不太平,但实际上她并不觉得会有什么祸事,人皇御极以来,这天下是真的太平!
铜鼓山离沈家村并不远,只有二十余里,但是进了铜鼓山范围,山路崎岖,险峻异常,更有凶兽出没,常人不能登攀,能进铜鼓山打猎的,都是猎户中的好手。
就像月娘那样。
籍着月光,陆延生一路往铜鼓山深处走去,这条路并不好走,但是很好识别,是猎户进山的必经之路,沿着这条路行进十里,翻过一座山头,便是秽池,乃前朝征战埋尸之地。
这条山路,陆延生过去逃命时走过一遭,如今再走,回想起当日狼狈模样,别有一番感慨。
踏入炼气二重后,陆延生五感开张,体态轻盈,走在这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同时还能感知残留在这路上的人气,意识展开,十丈以内的生灵气息了然于胸。
眼看那山头就在不远处,陆延生正要往前走,却忽然闻到一丝腥膻!
是人血的味道!
而且有几分熟悉感!
循着血腥气息传来的方向,陆延生眯着眼睛,表情逐渐冷峻下来,经脉中真元股荡,宽大的袖子无风自动!
一步迈出,脚下的杂草竟自动向两边倒伏,让出一条路来!
越是往丛林深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同时耳边还传来几声人语。
至此,陆延生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借着月光,陆延生发现眼前的树木草丛凌乱不堪,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
那人声正是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传来,言语清晰的传入陆延生耳中。
“没想到区区一介农妇,竟有如此能耐,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一个声音说完,另一个声音接着响起:
“钱兄莫不是对这小娘感兴趣吧,你别看她长得惨漏,但瞧她那身板,可年轻着呢。”
“搞不好还是个雏儿!”
“钱兄你是真的饿了!”
“哈哈……”
恶俗的调笑声接连响起,陆延生听在耳中,面容阴沉无比,推开挡在眼前的树丛,走了过去!
眼前竟是一片空地!
巨大的树木齐根而断,切口平整,并非刀斧劈砍造成的,那地上杂草也被燃烧得剩下满地焦灼,不时闪烁点点火星。
空地的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柱着长弓半跪在地,不住的喘着粗气,另一只手握着的柴刀早已卷了刃,看起来像一根怪异的铁棍!
正是月娘!
此时她早已满身血污,乱发披面,远远看去,更像山中鬼怪!
而方才说话的几人,正站在不远处,不住的调笑着。
直到其中一人,发现突兀出现的陆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