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帝终于愿意松口，这让卢明远又惊又喜。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望向泰和帝，勉强压平声线道：“多谢陛下体谅，微臣洗耳恭听！”
泰和帝看了一眼身侧的窦德，后者会意，立刻示意殿内静立服侍的其他宫女太监离开。
殿门紧闭之后，泰和帝终于开口，却是先问了卢明远一句：“说说吧，你和你那几位好兄弟如今查到哪一步了？
你也不必惊讶朕为何知道此事，昌平是朕的女儿，她为志恒那小子做的那些事儿可瞒不过朕。”
卢明远这时候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他干脆利索地将目前掌握的信息和盘托出。
泰和帝听后长叹一声：“真是不知者无畏！若不是昌平及时出手为你们抹除了行迹，你那几位兄弟怕是早已麻烦缠身了。
你让他们离开新京是对的，这即将到来的风雨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卢明远不解道：“陛下何出此言？您身为大齐之主，口含天宪，难道还有需要您忌惮的存在？”
泰和帝傲视四周道：“忌惮？呵！这世上还有谁值得朕忌惮？”可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即便是朕，也有很多事想做而做不得。宗室、朝堂、乃至整个天下都盯着朕，他们畏惧却又想靠近和利用朕至高无上的权力。
更有甚者，还有一些贼心不死之人觊觎朕的龙椅，为了自己的野心竟然勾连外敌，该死、该杀！”
“难道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便是陛下所说的意欲谋反之徒？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泰和帝赞许地看着卢明远说：“你果然聪敏。没错，你此前所说的那个什么‘明先生’便是幕后之人推出来的中人。他表面上是五皇子府的人，可五皇子那蠢材根本不是他真正的主人。”
终于说到关键之处了，卢明远忍不住问道：“陛下可知‘明先生’背后之人到底是何身份？他们为何要对微臣的祖父下手？”
“朕先问你，若是你得知幕后黑手的真正身份，你待如何？”
卢明远毫不犹豫地回道：“自然是找到证据，将他们绳之以法，还微臣祖父清白！”
“若是朕不许你这样做呢？”
卢明远难以置信地看着泰和帝，“为何？陛下明知祖父冤屈，亦知何人所为，为什么不允许微臣这样做？”
“你的祖父，甚至你的外祖父，对这件事的内情都心知肚明，可他们却都阻止你继续查下去。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卢明远咬牙道：“微臣自然想过，但无论怎么想都百思不得其解！微臣想不明白，也不愿接受！
陛下！到底有何内情让你们都这么畏手畏脚，难道我泱泱大齐连处置意图谋逆之人都要瞻前顾后？”
泰和帝轻叹一口气道：“明远，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并非非黑即白的。即便朕身为皇帝，也有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你不是想知道内情吗？朕会告诉你，就看你知道后会不会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了！”
卢明远神情肃穆道：“陛下请讲！”
泰和帝望向窗外，悠悠说道：“你想必也曾听你祖父讲述过朕和他还有韩竞三人相互扶持直至登上大齐之巅的故事。只是，可能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我们最初结伴而行不过是少年意气，想要行侠仗义，荡平天下不平事罢了。
谁知世事难料，朕那平平无奇的父王竟然一朝登上帝位。随之而来的北漠入侵更是让韩竞满门灭绝，朕也痛失所爱。经历和见识了太多战争带来的苦难，我们三人的志向也成了踏破北漠、报仇雪恨！
只可惜，朝堂上下并非所有人都有与我们一样的想法。野心旺盛的世家和朕的那些哥哥们斗得不可开交，竟让朕那唯唯诺诺、优柔寡断了一辈子的父皇动了雷霆之怒。
朕的那些哥哥们被赐死的赐死，圈禁的圈禁，这才给了朕崭露头角的机会！
但是，谁能想到朕的父皇是如此重情之人！竟然在不久后便将那些贬为庶人的皇子皇孙们重新入了皇家玉蝶，恢复了他们的身份。虽然仍不许他们参政，却从封地、财物上大肆弥补。
甚至因为担心后任皇帝对他们不利提前下了遗诏，说是只要他们不举旗谋反便不得对他们治罪。
明远，你来说说，这样一封诏书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听到这里，卢明远已经大概能猜出那觊觎帝位、意欲谋反、陷害祖父的幕后黑手怕是就是这些斗争失败的皇子皇孙了。
这些人因为曾经犯下的罪责在宗室中并不受待见。卢明远此前与他们也很少接触，但也曾听说过他们中的一些人肆意妄为，行事无所顾忌。广陵郡王身体还算康健、执掌宗正寺的时候没少处理他们惹下的麻烦。
那封诏书，真是太超乎常理了，顺宗皇帝怎么能给继任皇帝挖下这么大的坑呢？
卢明远有些不忍地看向泰和帝，小心说道：“先帝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子孙在他百年后可以相安无事，可手握这样的护身符，那些本就野心勃勃之人怕是更加肆无忌惮。
他们身份高贵、坐拥海量财富、又无性命之忧，不起觊觎皇位的心思都难啊！”
“是啊！连你都能看清楚的事情，朕那父皇却像瞎了一样。算了，不说这些了。
以你的聪明才智，恐怕已经猜到这些人便是陷害你祖父的幕后黑手。他们身披宗室的外衣，享受朝廷上下的供养，却为了自己的野心屡屡犯下危害大齐社稷安稳的罪行。若不是朕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们，大齐何来这二十年的安稳。”
“按您所说，这些人一直处于陛下的监视之下。既然如此，为何还是让成功地陷害了微臣的祖父？还是说，您和祖父一早就知晓了他们的谋划，于是将计就计？可祖父重伤之事并非作假，若是真是这样，那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你倒是一点就透。”泰和帝回道：“没错，那些人的意图并未逃过朕的眼睛。他们既然不甘寂寞，想要掀起风浪，朕便成全他们。
其实，击垮定国公府、让你祖父失去对大齐北境边军的控制只是他们一系列谋划的第一步罢了。
此后，勾连北漠等外敌入侵大齐，在大齐上下引起混乱后趁机浑水摸鱼，党同伐异，让朕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任由他们宰割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这些不正是眼下正在发生的事吗？卢明远不明白，既然知晓敌人的谋划，为何皇帝和祖父他们会坐视这一切发生！
许是他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泰和帝紧接着就为他解惑了。
“你心有疑虑实属正常，就连朕和你祖父以及韩竞三人在此事上都有不同的意见。
韩竞在朕的人查到那些宗室败类的小动作之后，也发现了他们在跟一些居心不良的世家私下串通，想要借由他们的门路跟北漠二王子搭上关系，共谋大事。
是不是很可笑？曾经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的两股势力，又因为有了同样的目标而选择了暂时联手。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韩竞将他得到的消息告诉朕和你祖父后，提议借此机会将这些危及大齐社稷的宗室和世家败类一同收拾掉，若有机会连带着把北漠也灭掉，彻底解决大齐后世之忧。
朕与韩竞的想法不谋而合，但你祖父却坚决反对！你可知为何？”
若是单听泰和帝所言，这确实是一个祛除大齐毒瘤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细想之后，卢明远却发现事情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思考片刻之后，才一字一句斟酌回道：“如陛下所言，如此时机确实难得。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且不说这其中牵扯到宗室、世家甚至外敌北漠这样诸多的势力，有太多不可控的地方，只看这些人兴风作浪的做派就知道他们一旦发动必将搅得大齐甚至北漠上下波涛汹涌，而最不愿经受、也最无力经受这些风浪的还是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们。
就像如今这样，北漠大军压境，北境三州的百姓们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戍边的普通将士们也只能浴血奋战，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风险。真正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这些底层的民众！”
“你果然不愧是你祖父亲自教养大的！”泰和帝感慨道：“当日，你祖父也是这样同朕和韩竞据理力争。他坚决反对我们任由那些宗室中人的谋划进行下去。
他这样做并非是因为那些人把他当作了靶子，而是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忧心若是一旦出现意外，事态脱离了我们的掌控，便会引起极为恶劣的后果，让天下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的地狱中。
事到如今，朕不得不承认你祖父在对边境形势上的判断力远超朕和韩竞。如今的朔州之危便是朕和韩竞自负自大的后果。只可惜，当日朕二人并未听进去你祖父的苦苦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