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城中大小将领如数到位之后，卢明远当众宣布了从庆云楼那里拿到的最新情报。
北漠摄政王的大军在鲁祈身死后不到一个时辰便悉数开拔，直奔姑射城而来。如今距离姑射城已不到三十里。
韩光担心卢明远会因为他此前意图谋夺大将军印信而对他有意见，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态，说一切全凭定国公大人做主。
韩光起了头，其他将领也不敢懈怠，纷纷表示单凭定国公大人安排。
卢明远也不管这些人是否是真心愿意听他调遣，直接开始安排他们到城中各个关键的位置守城。
他在原有城防图的基础上，找到了数个防守薄弱之处，在这些位置也安排上了人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卢明远的这番布置细致可靠，思虑周全。让不少原本对他担任姑射城守将心有疑虑的将领为之折服。
就连被卢明远截了胡的索昇也不由得忖度，换做是他，是不是能做到卢明远这般地步。
大战将临，索昇就算对卢明远心有不满，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发作。因为对他和他背后的凉州豪族来说，只有击退北漠的进攻，才能保住他们安身立命的家园。
卢明远能在这种时候做出合理的安排，反倒让索昇松了口气。他就怕卢明远是个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也因为此，即便卢明远让他的亲信修山和修林分走了索昇和韩光手上的一部分兵权，这二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其他将领对此倒是接受良好。毕竟，修山和修林二人此前在姑射城也领过兵，有不少低级的将领还曾在他们手下干过呢。
卢明远部署完所有城防安排后，议事堂中的将领便纷纷领命而去，各司其职。
卢明远则在修山和修林的陪同下，前往北城门，接下来那里将会是姑射城攻防最为激烈的地方。
登上城楼不久，修山就从城门校尉那里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据城门校尉禀报，宁安郡王胥琰趁着守城官兵因鲁大将军之死陷入慌乱，守备松懈的机会，带着自己的人马冲出了姑射城，绕城而过，一路向北而去。
这可不是件小事。宁安郡王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北漠王太后送给大齐的质子。他在大齐一日，大齐朝廷与北漠王太后之间的信任就稳固一日。
虽然北漠王太后的真实身份在一些消息灵通的大齐权贵眼中已经不算秘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相信北漠王太后与大齐是一条心。尤其是在北漠王太后扶持幼子登上北漠王位之后，大齐朝廷对这位经历颇为传奇的王太后的态度就更加谨慎了。
权欲迷人眼，换做任何人，在当上一国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女人之后，恐怕都不会轻易放弃这高高在上的权力和地位。换句话说，没人能保证韩相的女儿在当上王太后之后仍能心向大齐。
眼下，大齐朝廷和北漠王太后只是因为有着北漠摄政王这个共同的敌人，才心照不宣地展开合作。而双方合作的基础，也是北漠王太后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了大齐为质。
只要胥琰老老实实在大齐待着，这桩合作就能长久地做下去，直到双方共同的敌人被消灭。这在天下人眼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卢明远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正是相信胥琰为了维持住大齐朝廷与他母后和王弟的合作关系，帮他母后和王弟分担北漠摄政王的压力，会心甘情愿留在大齐为质，才顶着压力把胥琰从大齐腹地带到了北境。
而且，这一路上胥琰不知道帮了他多少。到了北境也是，帮他戳破了不少北漠摄政王的阴谋诡计。
所以，卢明远从没想过胥琰会不告而别，离开大齐。他在接到城门校尉禀报的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情报有误。然而，再三确认之后，他不得不接受这就是事实。
胥琰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选择离开呢？还是说他一早就计划好，在到达北境之后找机会脱身回到北漠？
卢明远想不明白。
不光卢明远不明白，修林也一头雾水。他指着远方北漠摄政王大军行进卷起的漫天沙尘：“宁安郡王这个时候往北走，岂不是刚好跟北漠摄政王的大军撞上？他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正如修林所说，姑射城建在两座山脉的交界处。从北边过来，越靠近姑射城，能容人马行走的空间就越小。
胥琰这个时候带人往北走，与北漠摄政王大军迎面撞上的可能性很大。
“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修山表情阴郁道，“宁安郡王是国公爷从徐州带到凉州的。如今他一声不吭逃了，朝堂之上定会有人以此攻讦国公爷，甚至帮国公爷行了方便的皇储殿下！”
“该死！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修林十分懊恼，“乾元殿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老大人们平时就喜欢揪着一点儿小事唧唧歪歪，如果知道了此事，肯定会对国公爷不依不饶。宁安郡王真是太过分了！”
“好了！”卢明远揉了揉眉心，“北漠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把姑射城守住才是要紧事！”
卢明远一锤定音，胥琰不告而别这件事便被暂时搁置下来。
没过多久，姑射城下就挤满了黑压压一片的北漠将士。
兵临城下，韩光和索昇二人先后找到卢明远这里，询问他该如何应对。
卢明远表面上镇定自若，实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这跟在徐州与小二爷带领的叛军作战可不一样。如今他所面临的，可是战力超群的北漠铁骑。
不过，他手下的将士们也都是大齐战力最强的凉州边军。从纸面上的实力对比来看，姑射城并不输北漠大军。
北漠人没给卢明远等人太多思考和准备的时间。他们连叫阵都免了，直接就张弓射箭、架设云梯，开始攻城了。
飞箭如雨，落入城墙之上。北漠人冶铁炼铁的水平不行，但他们坐拥各种金银铜矿，可以此跟周围的国度换取尖兵利刃。此外，他们那里牛羊成群，牲畜遍地。
死去的牲畜被剥皮剔肉削骨，一块块骨头被磨成锋利的箭头，化作带走大齐将士性命的夺命利器。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之下，城墙之上，不断地有血花绽放。边军将士倒下、迅速补位、再倒下、再补位，如此循环往复。
卢明远没有听从修山和韩光的劝说，坚持留在城墙之上。他一直在观察城下北漠大军攻城的节奏，并不时询问韩光和索昇，与此前北漠大军攻城的节奏对比。
很明显，这一次北漠大军的攻城节奏更快，发号施令者似乎更为心急。有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也有一种只求狠求快的盲目。这显然不是老奸巨猾的北漠摄政王达勒的作战风格。
卢明远从中得以确认，北漠摄政王并不在大军之内。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对付贪功冒进、横冲直撞的北漠将领，可比对付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北漠摄政王容易多了。
卢明远特意安排了几处防守“薄弱”的地方给敌方将领。
对于这种送上门的“突破口”，对方自然不会错过。立刻有大批北漠士兵如潮水般涌入了那些防守“薄弱”之处。
但是，迎接他们的并非撕破防线的大功，而是数倍于他们的边军将士。这些北漠士兵的下场可想而知。
察觉到自己被姑射城守将戏耍之后，北漠大军的主将勃然大怒，将提前布置的战术、兵法之类的全都抛之脑后，不顾一切地下令让手下的士兵全力攻城。
这自然会在短时间内给姑射城的防线带来巨大冲击。但卢明远对此早有准备，所以守城的边军将士虽然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和损失，最终还是撑了下来。
北漠主将这种不顾惜人命的打法，若是真的扣开了姑射城的城门倒还好，建功立业的辛苦完全可以冲淡将士们对死亡的恐惧。
可一旦这种方法没有奏效，就如此刻北漠士兵发起的悍不畏死的疯狂攻击被守军成功守住，对死亡的恐惧、对战争结果的不自信等情绪将会像瘟疫一样在士兵内部广泛传播。军中士气一落千丈，就算将领们拿着鞭子抽，也难以再激发士兵们继续攻城的勇气。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不是西风压到东方，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北漠人自乱阵脚，自然给了守城的边军将士们机会。
大家更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北漠人的进攻。紧张、焦虑、恐惧的情绪随着彼消我长的士气而被逐渐消弭。
这场攻防战最终以北漠大军无奈撤军而告终。
看着高高立在城墙之上，由修山临时以敌人之血写下的“卢”字大旗，还有旗下持剑而立的定国公卢明远，姑射城的将士们恍惚间回到了大元帅卢松毅执掌凉州的时候。那种久违的看到“卢”字旌旗就能心安的感觉似乎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