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币制改革一事，在中枢及地方的争议就没有停过，至于说假币这种事情，那更是层出不穷了。
蒋臣所领的侦缉队，这些年破获的假币案众多，在逮捕与处决一批批涉案群体，蒋臣他们就发现有一个秘密。
即破获的不少假币案中，根子全出自东南诸省这边，这就像是有一条条若隐若现的线，似想以此捆绑与约束什么。
这些侦察到的蛛丝马迹，分批汇总到御前呈递后，朱由校就知道怎么回事，有那么一帮群体，在过去禁海的风向下，经年累月的进行着走私海贸，以热销的茶叶、丝绸、瓷器、生丝等物，源源不断的换取各色金银。
关键这还不算完，而在走私海贸的归途，大量在海外低廉的商品，但在大明却极度受到追捧，就这样被满载下运回了大明。
或许海上航行风险极高，难保这其中不出现船毁人亡的事发生，可在较长的时间周期下，持续不断的进行着走私海贸，这就使得大量的金银流进大明本土，关键是这些金银，根本就不在朝廷的监管之下，由此就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本该掌控在中枢的命脉，就这样在中枢毫不知情下，被一些群体给侵占走了，这也好在大明有财不外露的风气，由此使得一批规模不小的金银被窖藏起来，没有直接流通进民间，不然的话问题只会更严重。
但即便是这样，在日趋严重的党争风气下，还有小冰河时期下频生的灾害下，导致大批土地被恶意兼并，这使得大明的矛盾愈发激化。
朱由校推行币制改革，以新币取缔旧币，持续不断的扩大铸币规模，新币流通规模，除了想获取铸币税这一新财源，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无形间削减持有金银储备的群体，构建起以中枢为绝对主导的金融体系。
也正是这样，大明境内的生产力，必须要持续不断的攀升才行，毕竟财富的创造，是靠生产力来具象体现的。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一些群体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所以就想方设法的要破坏，即便他们私铸的假币，是一眼假的那种，但只要能在民间流通一段时间，以此破坏新币的信誉，这就足够了。
因为只有新币不行了，那才能回到旧币上来，这样火耗的好处，掺杂的好处，不就都源源不断的回来了？
新币行了，这些获益全都没了。
这谁能受得了？
改革有什么好的，改来改去，连盘剥屁民的名目都没了，这对大家伙有啥好处？关键是还使既得利益受损了，改革？改个屁！！
“厂公，真这样干啊。”
数日后。
东缉事厂。
崔呈秀喉结蠕动，有些紧张的看向魏忠贤，“这南京城的教派势力，虽说是比不过万历朝，可在民间信奉此教的群体不少啊。”
“这不止是有权有势的，在民间，也有一些百姓被蛊惑着信奉啊。”
“蒋臣这明显是将一个大雷甩给您了，咱们要干的事情，跟侦缉队干的事，明显是不一样的啊。”
“所以你是怕了？”
魏忠贤眉头微挑，打量着崔呈秀道。
“罪官~”
崔呈秀一时语塞。
“瞧你那点出息。”
魏忠贤冷笑起来，“别忘了，这是在大明朝，这南京是大明的南京，在东番的时候，咱家就没有怕过所谓的教派势力，在自己家里，就更不会怕！！”
“这帮狗娘养的西夷传教士，咱家早就觉得他们不对劲儿了，的确，在他们之中是有一些有本事的，但绝大多数全都是贼，拿着别人家的东西，伪装伪装，就大言不惭的说是自己的。”
“连他娘的礼义廉耻都没了！！”
“当初咱家还奇怪呢，对皇爷的一些想法不理解，但现在全都理解了，这帮漂洋过海的西夷贼，以所谓的教派作为伪装，跟到了的地方的一些群体勾结起来，一边刺探着情况，一边不断地进行渗透，到了一定的程度后啊，就开始他娘的拱火了，毕竟他们人数不占优势啊，这不拱火，秩序怎么会乱呢？”
“秩序不乱，那他们怎么倾销火器啊，搞这些的时候，他们还偷各种技术与书籍，揉吧揉吧到新的地方去骗，等到新的地方这样搞起来，他们再回过头来，去先前的地方去收割利益去了，直娘贼的！！”
崔呈秀低垂着脑袋。
对于这些，他了解的不多，但是他却了解一点，在东南的一些群体，特别是缙绅之中，这其中就包括一些有名气的大儒名士，跟西夷传教士的关系是不简单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使得西夷传教士不像西夷海商那样，活动范围仅限于沿海地带，他们会深入到更远的地方去。
而魏忠贤讲的这些，虽说话糙了点，但却点明了欧罗巴诸国海上力量，在过去持续不断的扩张下的精髓。
先驱探索，了解情况，传教深入，海贸紧跟，殖民掠夺，贩卖人口……在这一整套流程下来，在利益的绝对驱使下，一批批群体前仆后继的涌进来，这也导致欧罗巴诸国为何对航海如此痴迷。
大明之所以在海事方面会兜兜转转，一方面是受思想上的影响所致，一方面是大明真的太富庶了。
这种富庶是刻在骨子里的。
以至于让太多的人认为，在大明之外的地域啊，那全都是苦寒贫瘠之地，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为何要劳民伤财的去向外扩张呢？
只是在这之中，却还有一小撮群体，是知晓大明之外的富庶的，所以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阻挠开海，毕竟人都涌进来了，那利岂不是要被分走了？
魏忠贤过去领着一帮子人，跑到东番那边扎根，除了有为大明开辟海上屏障，开辟后续开海桥头堡以外，更重要的是刺激到一批批群体，叫他们看到开海经商后，切实赚取到的利益，继而拿着身家投身到开海上来。
今下大明沿海之地，以海贸、造船为首的海上产业，这规模是不断地在增大，特别是有集约型手工制造业的加持，使得这种发展势头是极其迅猛的。
朱由校当然知道，在这过程中啊，难保会有些腌臜事出现，甚至会滋生出各种腐败问题，但这都不是放弃开海的理由。
先把框架搭建起来，在这期间，去一点点的解决实际中碰到的问题，等到渡过了最煎熬的时候，那有些事就迎刃而解了。
“干爹！！”
在此等态势下，东缉事厂太监谭忠走进正堂。
“去抓人。”
看到谭忠的那刹，魏忠贤撩袍起身，眼神凌厉道：“这次要对外言明一点，东缉事厂抓的人，是他娘的蓄意谋反的群体，记住了，抓住以后，给咱家在南京城游街，要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同时对外强调一点，凡是信奉西夷教派的，都必须到官府登记造册，谁要是敢有所隐瞒，那就是想参与到谋反之中的。”
“喏！！”
谭忠当即抱拳喝道。
这火是烧大了啊。
崔呈秀心跳加快不少，在南京城传教的可不少，即便不允许他们私自建造教堂，但是他们却租赁一些地方进行传教。
因为持续对外开海的缘故，使得每年往返大明的西夷海商众多，这也导致来大明的传教士规模不断增多。
有些事，在中枢层面没有明确，但是在地方上啊，一些事就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做了。
中枢与地方的关系，复杂就复杂在这里。
在集权与分权下，各种博弈与斗争是从没有消停过的。
大明就不是什么封建王朝，而是大一统下的集权专制王朝，在本土内存在斗争与博弈，这是在正常不过的现象，但谁要是敢行割据之事，那就是跟大义对着干，而这样的人是没有任何好下场的。
“快点！！”
“跟上！！”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东缉事厂厂番，在各自官校的带领下，层出不穷的从东缉事厂驻所涌出，随即便奔赴南京城各处。
这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在南京城传开了。
没有人知道这次厂番出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啊。”
“这又是要逮捕谁的啊。”
“乖乖，这南京城的天，真是要变了啊。”
在一处茶楼里，临街的窗户处，聚集着不少的茶客，他们看着远去的厂番队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侦宪，这魏忠贤闹出的动静，比咱们预想的要大啊。”萧聂忠看了眼左右，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声对蒋臣说道。
“出动这么多厂番，看来是想一举捣碎教派势力啊，可这样一来的话，在应天府各地的群体，是否会……”
“你觉得这种蠢事，咱这位魏厂公会做吗？”
蒋臣似笑非笑的看向萧聂忠道。
“嗯？”
萧聂忠生出疑惑。
“只怕在这个时候，侦缉队提供给东缉事厂的名单，人已经按着名单进行逮捕了。”蒋臣保持笑意道。
“瞧瞧人家那魄力，直接是以蓄意谋反的名义抓的，这名义好啊，在今下东南这等特殊境遇下，即便是跟之有密切关系的，明面上也不敢进行掺和了。”
“但是东缉事厂这边的人手恐不够吧？”
萧聂忠下意识道。
“孝陵卫的人，你是给忘了？”
蒋臣双眼微眯道：“别觉得孝陵卫是归卢象升节制，魏忠贤就调动不起来了，我现在才算明白，为何卢象升一开始会那样做了。”
“还有这位魏厂公，这魄力真不是一般的大啊，管他闹腾个什么样，但是只要是跟他查的事有关的，先抓了再说。”
“至于说引起什么风波，该归谁管就归谁管，谁要是管不好的话，到时谁就去承担对应的风险吧。”
萧聂忠张大了嘴巴。
如果真照这样来的话，东南诸省的乱会持续很久，在这前后只怕会有一批批人被干掉，甚至闹不好的话，后续还会出现更大的风波。
难怪说天子会给卢象升拨那般多军队。
这摆明就是一个态度，谁要是想鼓捣事情，可以，那就随便鼓捣，大不了，把东南重新打一遍就是了。
反正中枢控制的地方不乱，至于别的，不重要了！！
“侦宪，那要是这样的话，后续朝廷会……”
想到这里的萧聂忠，下意识看向蒋臣道。
“不知道。”
蒋臣说道：“这些不是我等要考虑的事，就像漠南那边掀起的战事，现在还在持续进行着。”
“仗怎样打，自有陛下，还有军务院这边管着。”
“咱们要干的事，就是为陛下解决军费开支，其实咱们跟魏忠贤干的事是一样的，只不过魏忠贤干的，多部分要作用到东南这边，而咱们要干的，是要解递到京城去。”
“有些矛盾啊，已经不是靠简单的杀，就能给化解开的，这需要持续不断的打，才能把问题给解决了。”
萧聂忠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猜想的没错。
其实想想也对，东南都是这副德行了，一个个心里都没有大明，更没有社稷，想的那些全都是自己的私利，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为何要叫他们活在大明庇护下？
不可能说，一边吃着锅里的饭，一边却骂娘吧？
天底下可没有这个道理。
也正是想到这些，萧聂忠一些想不通的事，这一刻全都相同了，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天子就想这样干了。
一批批文武被提拔到东南诸省来，或许说在地方的还是占比很少，可这些文武到了地方后，那手里都是掌握着实权的。
关键是沿海诸地，还有这诸多的部署与谋划，这就等于说很早的时候，一张无形的大网就已经编制出来了。
现在只是到了收网的时候。
至于这个网要收多久，没有谁清楚，反正就一句话，东南既然这样了，那就一鼓作气把该解决的都给解决了，不能解决一半又留下来一半，真要是这样，那还不如不搞，毕竟这带来的危害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