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卢象升的离去，方正化离开南京，所产生的影响与风波，就远远比不过卢象升了。
这倒不是说没有人关注方正化了。
而是因为近来的南京城发生的事太多，特别是东缉事厂这边开始抓人了，使得南京城又变得不一样了。
东缉事厂的厂番，西缉事厂的厂番，穿戴都是一样的，真要细究哪里有不同，也就是胸口处的一些图案略有不同，这一般人是极难察觉到的。
“快点！！”
“跟上！！”
南京城内，一处热闹的坊道，一队厂番速度极快的奔行，这使拥挤的人潮，立时就朝坊道两侧退去。
“这又是要抓人了？”
“看架势像！”
“不是，这厂番近些时日，频频在南京城诸坊逮捕，这抓的人，到底是犯什么罪了啊？”
“不清楚啊，抓的那些人，对外连个名头都没有，抓住以后，就押解到城外的大营去了？”
“你说的大营，该不会是当初卢象升所领大军驻扎的地方吧？”
“就是啊！！”
在这队厂番离开之际，不少人看着他们的背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即便是到现在啊，南京城的很多人都不知这被抓的人，到底是犯下了什么事。
不过南京城虽发生这等事，但却没有引起太大风波，特别是对底层群体，因为跟他们毫无关系。
当然了。
除了这层因素外，还有着另一项原因，即接管南京城防的孝陵卫，对南京城内外加强了巡察。
凡是恶意煽动民心，意图想以此搅动南京城秩序变幻的，他们都在第一时间，被东缉事厂隐藏的暗桩报给孝陵卫，而孝陵卫则负责将这些人逮捕起来，而后悄悄地移交给东缉事厂。
这些人的经历就悲惨多了。
各种酷刑招呼到他们身上。
负责此事的正是崔呈秀他们。
在魏忠贤看来，凡是对东缉事厂干的事格外上心的，那肯定是有猫腻的，通过他们查出背后之人，这是很有必要的。
万一有想找的群体呢？
“侦宪，魏忠贤他们这是在撒饵钓鱼吗？”在这条坊道的一处茶摊，萧聂忠看着不远处，仍在热议的人群，看了眼左右后，低声对蒋臣说道。
“只是这样做，真能起到成效吗？毕竟查出一些什么，但却不能继续深挖下去，这明显是……”
“你想错了。”
蒋臣撂下茶盏，微蹙的眉头舒展开，“魏忠贤现在做的事情，不是简单的在撒饵钓鱼，而是趁着东南多地奴变的大势下，在卢象升离开南京平叛，以南京城为首，要逐步将整个南直隶，想趁势搅动局势变幻，继而牟取私利的群体全给抓了。”
这！！
萧聂忠露出惊愕的神情。
“或许在此期间，有一些是被冤枉的，但这都无伤大雅，大不了事后放了就是。”蒋臣继续道。
“可有问题的那些，一个都别想逃出东缉事厂的追查，甚至在这过程中，还有一些藏得极深的群体会被顺势揪出来。”
“毕竟是大规模的逮捕，保不齐就能抓到一些。”
“只要抓到了，那就能顺势深查下去，而这样一来的话，过去困扰我等的事，就被这样给迎刃而解了。”
“那魏忠贤就不怕南直隶乱起来？”
萧聂忠难以置信道：“毕竟……”
“毕竟什么？”
蒋臣却笑道：“南直隶乱起来，跟他有什么关系？那不是有应天巡抚吗？出了乱子，应天巡抚解决就是了。”
“只要南京城不乱，应天府不乱，南直隶别的地方乱起来，那又能怎样呢？”
“这就是卢象升没有带走孝陵卫的原因？”
萧聂忠双眸微张道：“的确，南直隶这边只要这两地不乱，那还真出不了什么差池，可这难道不会影响到直隶松江府，甚至是别的地方吗？”
“这就是魏忠贤的狠辣之处。”
蒋臣眉头微蹙道：“他领着东缉事厂的人，就干他认为对的事，至于说他干的事，会给东南诸省带来什么，那不是他要操心的。”
“跟奴变有关的，那就是卢象升的事，毕竟平叛是他负责的。”
“跟地方有关的，那就是各地督抚的，毕竟地方是他们牧守。”
“难怪陛下会派魏忠贤来东南啊，不得不说，魏忠贤看待问题真够一针见血的，这藏得再深，也是需要有一定基础的。”
“现在魏忠贤干的事，明显就是在掘一些人的根，只要掘了，即便他们藏得再深，早晚也有暴露的那日。”
这也难怪，魏忠贤会请东南各地宗藩来南京城啊。
这件事搞起来后，即便有些宗藩不愿意来，但也随着局势的变化，即便再不情愿，也必须要来南京城。
道理很简单。
魏忠贤干这样的事，势必加剧东南的局势动荡，而对于各地宗藩而言，面对汹涌的局势下，第一反应肯定是远离风险啊。
宗藩这一动，在东南各地的一座座大山，就随即移走了，这就使得一些想借宗藩遮蔽的群体，失去了遮蔽屏障。
“如此一来的话，东南的局势只会愈发动荡，这压力将给到卢象升，还有各地督抚身上啊。”
萧聂忠沉默许久，表情复杂的说道：“这对于东南而言，经历这样的动荡，不知又将波及到多少群体啊。”
“波及又算什么？总好过世代被人盘剥吧。”
蒋臣撩袍起身，“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你不会真的觉得，东南出现动荡，各地治下出现大批流民，灾民，东南就会跟着乱起来？”
“你可别忘了，在东南诸省治下，有大批王庄田被转为皇庄田了，在这些地方，可有大批的人在负责清查与丈量。”
“此外，少府过去在东南诸省，也都分派了不少衙署，只要有粮，就能聚拢起大批群体到沿海诸地去。”
“可粮食呢？”
萧聂忠下意识道。
“这不是吗？”
蒋臣伸手道。
顺着蒋臣所指的方向，萧聂忠皱眉看去。
“闪开！！”
一队押解着囚犯的东缉事厂厂番，在不少人的注视下，速度极快的前行着，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城外的大营。
“甚至不止是粮食，各处所需的金银，他们都能极好的解决了。”
蒋臣讲这句话时，脸上露出了复杂表情，直到这一刻，他才理解方正化说那些话时，究竟是何意思了。
……
“这南京城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东缉事厂。
魏忠贤看着汇总的文书，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这才抓了多少啊，居然就查抄出这么多的金银，啧啧，难怪国朝这些年，在东南征收的赋税这般少，合着多部分的金银，全都藏匿到民间了啊。”
“厂公，被抓的那些人中，有嫌疑的罪官也初筛出来了。”在旁站着的崔呈秀，听到这话，面露讪笑道。
“有藏着的鬼没有？”
魏忠贤眉头微挑，看向崔呈秀道。
“目前还没有迹象。”
崔呈秀连连点头道：“但只要再给罪官些时日，肯定是能够查出些什么的。”
“这样最好。”
魏忠贤撩撩袍袖道：“这几日，应天巡抚可没少来咱家这里，但咱家都没有见，此外还有些别的官员。”
“咱家这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罪官明白。”
崔呈秀连连点头道。
“咱家对你讲这些，不是给你施加压力。”
魏忠贤似笑非笑道：“咱家就是叫你知道咱家经历了什么，再过几日，东缉事厂这边会对外张布，被抓的一些人跟奴变有牵扯，这会平息一部分民怨。”
“那应天府这边……”
崔呈秀听到这里，看向魏忠贤道。
“抓！”
魏忠贤眼神凌厉道：“既然给孝陵卫指挥使打了招呼，开弓没有回头箭，趁着现在的局势还算明朗，先把南京城、应天府犁一遍再说。”
“至于说南直隶这边，或者其他地方，后续是否会受到此次影响，那到时候再说，不过真到那个时候啊，咱家至少能掌握些主动，你说对吧？”
“是，是。”
崔呈秀连连点头。
可身上却生出了冷汗。
跟魏忠贤比起来，他什么都不是。
就魏忠贤干的事，真要传到东南诸省，甚至传到京城去，那不知有多少人会咒骂与指摘，甚至在京也会掀起弹劾风潮。
可魏忠贤呢，却丝毫不惧。
甚至连想都不想。
他当初在东南时，要能有魏忠贤这份果决与狠辣，那他就不会有今日的下场了，但在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后悔。
而除了后悔以外，努力也比不过选择。
因为崔呈秀忽略了一点。
他那个时候即便真这样做了，远在京城的天子，或许就不会让他这样做，因为时机还没有到。
“干爹，侦缉队蒋臣，持名敕来拜访！”
在崔呈秀思虑之际，谭忠快步从堂外走来，朝魏忠贤抬手一礼道。
听到此言的崔呈秀，明显是一愣。
“终于肯来了。”
反观魏忠贤，却露出笑意道。
“去，请他过来。”
“喏！”
谭忠当即作揖拜道。
对于蒋臣这个人，魏忠贤是了解不多的，但因为自家皇爷给的一份名单，有这个人，还有其负责的一些事务。
魏忠贤对此人印象很深。
尤其是在来到南京城后，经历了一些事后，魏忠贤就对此人念念不忘，他很想见见蒋臣这个人。
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来此人。
“见过魏厂公。”
不多时，蒋臣走进正堂，看着起身相迎的魏忠贤，抬手一礼道。
“哎，蒋侦宪无需这般。”
魏忠贤面露笑意，伸手对蒋臣道：“咱家是等蒋侦宪许久了，这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是把蒋侦宪盼来了。”
“不敢。”
蒋臣微微低首道。
还挺稳重。
见蒋臣如此，魏忠贤这心里暗生感慨，难怪说自家皇爷对此人这般看重，不过稳重些好，毕竟有一些事，是需要蒋臣来解决的。
“蒋侦宪，有件事，咱家就开门见山了。”
在一番寒暄后，魏忠贤坐到官帽椅上，笑着对蒋臣道：“想必蒋侦宪来瞧见了，东缉事厂这边啊，近来在南京城抓了不少人，为此也查抄不少金银，其中有不少，是银锭金锭，各色金银都有。”
“蒋某略有耳闻。”
蒋臣微微低首道。
“这部分查抄的金银，咱家会叫底下的人称重造册。”
魏忠贤保持笑意道：“而后想移交给蒋侦宪，希望蒋侦宪能将这部分金银，加急在东南几处秘密开设的铸币局，给冲压铸造成新币，然后再足额转交给咱家，不知此事对蒋侦宪可有困难？”
果然！！
蒋臣心里生出惊意，他先前就有这样的疑惑，可今日魏忠贤如此不加遮掩的讲出来，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币制改革推行到现在，在北方诸省遭遇的阻力几乎没有了，流通的规模愈发大了，但是在东南这边，依旧是有着不小阻力的，各种假币是层出不穷，甚至有一批批新币还被故意破坏，这也使得蒋臣所领侦缉队，主力都待在东南诸省这边。
“可以。”
在魏忠贤的注视下，蒋臣微微低首道。
“那就辛苦蒋侦宪了。”
魏忠贤伸手笑道，可随即，魏忠贤却收敛笑意，看向蒋臣道：“难道蒋侦宪这边，就没有什么想对咱家说的吗？”
“好叫魏厂公知道，蒋某这次来拜访，的确有一件事想请魏厂公来帮忙。”在魏忠贤的注视下，蒋臣开口道。
“在过去，侦缉队这边，在南京、应天府一带追查到一批参与假币的群体，但是魏厂公也知道，侦缉队这边的人手不够，所以……”
这厮的警惕性还挺高啊。
听到蒋臣这样讲，魏忠贤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冷笑起来，他知道蒋臣听懂他的意思了，但是蒋臣却没有讲他想听的，这明显是带有试探的。
不过魏忠贤对此也没有生怒，想想也对，毕竟蒋臣肩负的要职是极重的，即便他是奉旨南下的，这彼此间的试探还是要有的，真要轻而易举的就相信自己了，魏忠贤这心里反倒是会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