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恒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当浙江府州主官齐聚杭州,一场风波就悄无声息间拉开序幕。
总督衙门。
“督堂,这卢建斗到底何意啊,明明麾下节制有诸军各部,可为何在我浙地出现的奴变,主力是靠戚帅所统在镇压?”
“是啊督堂,陛下调拨给卢建斗的军队,随便拎出来一支都是极强的存在,为何卢建斗对浙地奴变如此不上心?”
“督堂,您不是不清楚,我宁波府这边,沿海诸地在筹建港口,筹建造船产业,很多都到了关键所在,今下就因为这场奴变,使得地方已受到严重影响了。”
“督堂,卢建斗叫您召下官等来杭州,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今下有什么事,能比维系浙地安稳要重要啊!!”
正堂内,除了杭州知府倪元璐以外,以绍兴知府黄道周为首的众地方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作为浙江各地父母官,他们是承受着巨大压力的,一边是各项要推进的决意,一边是浙江持续在变的局势,如果没有所谓的奴变,他们的压力相对小一些,当然,那也只是相对的而言。
毕竟从他们随邵捷春一起赴浙任职,在各自的位置上,一个个都是肩负有对应职责的,没有一个的担子是轻的。
就以嘉兴府为例。
因为紧挨着直隶松江府的缘故,在倭乱还影响东南诸省之际,嘉兴府就肩负着转运人口的重担。
一批批从各地汇聚的破产群体,有不少是要先集中到嘉兴府,然后通过检察,静养等各项繁琐事宜,在完成登记造册后,分批向直隶松江府输送人口,以确保该府日益迅猛的发展需求。
这看似是很简单的。
可实际上却绝非这样。
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有着不同的习惯,在暂时脱离了生存威胁后,不必为肚子而犯愁,那么聚在一起后,是必然会出现些状况的。
关键是这还不算完。
除了要兼顾到直隶松江府外,嘉兴府自身还有众多事宜要做,这其中就包括中枢一应总署的各项需求,可以这样说,从嘉兴知府赴任以来,他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踏实觉,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去劳心费神了。
而在浙江所辖府州主官,可以说每一位都是这种情况,他们承受的压力与担子,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
即便是这样,在他们的治下,居然还有贪腐情况出现,每每出现这样的事,这对倪元璐、黄道周他们来讲都是不小的打击。
明明他们都兼顾到了,为何还是会出现这种事啊!!
在大明朝做官的,不是所有人都是存着捞一把的想法,这其中是有一些想多做些实事的好官。
尽管这些官,也知周围的环境怎样,但他们却始终没有被影响,依旧按着自己所想来做来办,这是最难得可贵的。
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两年的大明官场,特别是在地方,随着一批被天子提拔的官员,走向了各级主官的位置,一些推动的事起到了对应成效,这也使得风气相较先前,是有对应的变化的。
官场就是这样复杂。
有好官,就有贪官。
有勤快的,就有偷懒的。
想要改变这一现状,除了持续抓紧吏治整顿,叫所有人都知道谁敢触碰红线,就必然会受到严惩,再无其他更好办法。
坐于主位的邵捷春,看着眼前这帮官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他的心底也很无奈,对于他们的不易,作为一省总督,邵捷春如何会不知呢,可今下东南是这种情况,卢象升又是那种态度,他能怎么办?
居中调和呗。
浙江的发展与治理,离不开倪元璐、黄道周这些人,但浙江的安稳,又离不开卢象升他们。
尤其是卢象升率部赶来浙江后,统领大军的戚金对于卢象升的意见,态度还是很积极的。
“都静一静。”
在此等态势下,邵捷春伸手示意道:“诸位的难处,本督知道也理解,但是有些事,不能只考虑自己那摊子,也要考虑下全局才行。”
“这次叫你们过来,就是为了商量解决办法的。”
“还有,你们在各地承受极大压力,这点本督也是知道的,但是你们是否知晓,如今的形势到底怎样?”
随着邵捷春的话音响起,倪元璐、黄道周等一众主官,无不表情严肃的聆听着。
官场上,有些事必须要遵循。
作为浙江的主官,倪元璐这些地方主官,必须给予对应的尊重,这几年磨合下来,浙江这套班底,在浙江发挥着重要作用。
“你们之中,或许有些听说了,或许有些还没听说。”邵捷春撩撩袍袖,扫视堂内众人道。
“当初被陛下召回的魏忠贤,如今在南京、应天府一带,提督东缉事厂逮捕了大批的人,这其中不乏暗中与奴变有勾结的,或者跟其他事有牵扯的。”
“卢建斗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做任何事情都是只考虑自己,而不顾及地方,恰恰想法,今下浙江的一些情况,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卢建斗查到了一些隐秘之事,所以才会这样做的。”
一言激起千层浪。
倪元璐、黄道周他们听到这话,有些脸色微变,这的确是他们所不知晓的,毕竟忙着自己那摊子事,使得他们对外面的一些事,根本就没有心思与精力去管顾。
但是有些知晓情况的,在听到邵捷春讲这些话时,心情是不一般的,因为透过邵捷春的表情,他们发现事情比他们想的要复杂的多。
“督堂,要是这样的话,今下出现的奴变,难道会像先前出现的倭乱一样,持续较长时间吗?”
黄道周沉吟了刹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抬手朝邵捷春作揖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浙江接下来到底该如何自处?”
此言一出,让一些人表情变了。
其实对很多人来讲,他们最怕那种情况出现,就是当初崔呈秀他们奉旨南下,调查一些事情时,东南沿海地带出现了倭乱,而这场倭乱本就透着太多的蹊跷,所以持续的时间久了一点。
但也因为这样,使得东南诸省有不小变化,可与之而来的,是像邵捷春这样的地方官,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毕竟地方秩序出现动乱,一边要安抚地方,一边要寻求发展,这其中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了。
中枢有中枢的不易。
地方有地方的难处。
是,穿上这身官衣,特别是做到一方父母官,最不应该有的就是抱怨,可承受的压力太大,这终究是要有倾诉的,但他们却没有,什么都要憋在心里面,独自承受着艰难前行。
“这个本督说不准。”
在道道注视下,邵捷春眉头微皱道:“毕竟在漠南会战下,东南出现一些奴变反叛,天子反应如此之大,仅是这一点,就足以看出天子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怎样。”
“或许持续的时间不久,毕竟卢象升他们节制如此多军队。”
“或许持续的时间很久,毕竟卢象升他们节制如此多军队。”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浙江是不会乱的,只要有本督在浙一天,那就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邵捷春这样的话讲出,让倪元璐、黄道周他们的内心沉甸甸的,看来他们所担心的事,终究是会发生了啊。
其实对浙江的一些情况,倪元璐、黄道周他们是清楚的,但由于各自的事太多,使得他们根本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可现在的情况变了,使得他们必须要考虑到才行。
……
“建斗啊,你这接下来的压力,可不小啊。”
杭州城外。
大营内。
戚金倚着座椅,看着卢象升说道:“浙江各地的主官过来,肯定是会将心中的不满,毫不保留的发泄给你的。”
“毕竟浙江的情况,明明能以快刀斩乱麻之势解决,可你偏偏没有这样做,保不齐他们会怎样想呢。”
“再一个倪元璐他们这些年,在各自的位置上也的确是不容易,对上有一堆事要解决,对下要督促各项政策推行。”
“这别的不说,就说浙江沿海的产业发展,在满足松江的需求下,还能有如今这规模,这真真是不容易的。”
“说实话,本帅都挺佩服他们的,如果说我大明的官,都能像他们一样,当然,也包括建斗你啊,这样脚踏实地的做事,那大明就不会是今下这种局面。”
“戚帅之意,卢某明白。”
卢象升神情自若道:“当初在南京知晓浙江情况时,卢某的态度也是快刀斩乱麻,荡平出现的奴变风潮。”
“但是戚帅也了解到,有些所谓的奴变,按理说是不可能出现的,但是却偏偏出现了。”
“如果就是简单的将他们镇压了,这根本就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甚至可能出现什么状况,等到浙江看似安稳了,卢某统兵离开浙江了,说不准浙江就会有新的状况出现。”
戚金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卢象升讲的这些,他是清楚的。
这还是卢象升发现的。
如果不是卢象升提醒,那他还真没有察觉到这些。
也恰是这样,使得戚金心底生出冷意。
真要按卢象升说的那样,到时浙江会怎样?别的地方会怎样?
戚金根本不敢想下去。
“乱点好啊,乱点了,那些个魑魅魍魉,都会逐一的蹦跶出来。”卢象升撩撩袍袖,眼神冷厉道。
“只要南京,应天,松江等地不乱,对于我等而言,即便东南诸省全乱了,那也是掌握一定优势的。”
“当然了,如果真到了这一步,浙江能不乱的话,这是最好不过的,毕竟浙江的地位太特殊了。”
“真要到哪一步,就只剩下杀这一条路了。”
戚金听到这话,剑眉微蹙道:“只是这样一来,地方秩序恐会出现些状况。”
“陛下一直叫戚帅待在浙江,难道不就是为了这样吗?”
卢象升语气平静道:“据卢某所知,东南诸省治下,有家底,有底蕴的大族,就多达数千众之多。”
“卢某不否认,他们之中有开明的,有心向大明的,但在他们之中,也有只想着私利,却不顾其他的存在。”
“更别提,这数千众大族,还只是表面的。”
“通过先前查到的一些情况,还有魏厂公在南京做的事,也不难看出,在看不见的地方,还存在着一批类似的群体。”
“这些群体啊,必然跟那些大族有密切联系,有了这一前提,他们再跟各地官吏,甚至是卫所等保持联系,就导致东南今下这种境遇。”
“所以说除了杀,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选。”
戚金眼神凌厉起来,“难怪陛下一直对东南有所提防,这换做是任何一人,知晓东南是这样的情况,那态度都是一样的。”
“杀是肯定要杀的,但是怎样杀,如何杀,这才是关键所在。”
卢象升继续道:“我等是身兼重任来此的,不可能说为了杀一些人,就叫东南彻底乱掉了,真要是那样,我等就是大明的罪人。”
“东南是要刮骨疗毒,但是却不能把骨头给打断了。”
“一旦骨头打断了,难保不会有一些人趁势做些什么。”
“说实话,当初在凤阳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件事,只是却没有想到事情会严峻到这种地步啊。”
讲到这里的卢象升,内心是很复杂的。
见卢象升如此,戚金欲言又止。
其实有些事,大家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在过去没有人提及这些罢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天子有意要揭开这些。
在戚金的心底也没有十足的底气,如果说事情做的过火了,东南想要安稳,那肯定是不现实的事情。
但要是不做,可能就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如何把握这该死的分寸,这才是最难的,而今下在东南这边,负责把握这分寸的不是别人,正是卢象升。
他所做的事情才是关键。
也正是这样,戚金还挺佩服卢象升的,这压力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