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怎样想的?”
是夜。
西缉事厂驻所正堂。
方正化端起茶盏,看了眼韩赞周一行,闻到身上酒气是眉头微蹙,他是不喜欢喝酒的,酒会让人容易冲动,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在南京坐镇那些年,方正化是极少喝酒的。
“厂公,这是否太快了些。”
韩赞周沉默刹那,讲出心中所想,“上来就查东番海关,这等于是跟李永贞他们对上了,此事一出的话,难保李永贞他们不多想。”
“的确。”
褚宪章紧随其后道:“魏厂公是奉旨北归了,领走一批东缉事厂的人,可留在各处的镇守太监,他们可还都有东缉事厂的职官。”
“魏厂公没把他们带走,就代表他们都是有问题的。”
讲这句话时,褚宪章心里怪怪的。
真要说起来,问题最大的就是魏忠贤,即便他贪的钱财,悉数都登记造册了,也都用到了各个领域中,但东番的风气败坏,就是他干的事情才导致的。
不过褚宪章也知道,处在那时的境遇下,魏忠贤不这样做,是很难在东番,在南洋打开局面的。
亦是在东番了解到一些秘闻,使得褚宪章他们理解在魏忠贤赶去南京时,为何会做出那些事情了。
这是在以烂引烂啊。
但凡是心里有鬼的人,肯定会刻意的靠拢魏忠贤,而非是像远离方正化那样,毕竟两个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一个问题,我等必须要考虑到。”
王承恩此刻开口道:“那就是在这些年来,以魏厂公为首的东缉事厂掌权太监,在东番及南洋收了大批义子义孙。”
“如今魏厂公离开东番了,这些群体就群龙无首了。”
“而在此等背景下,厂公领着我西缉事厂的人,要做出一些针对李永贞的事,这些群体会怎样想?”
“所以说诸位是有顾虑了?”
方正化笑笑,放下手中茶盏道。
众人沉默不言。
如何会没有顾虑啊。
“这件事,咱家知道是曹化淳对我等的一次试探。”
方正化继续道:“如果真的没有处置好的话,就会像你们说的那样,会使东番,使南洋出现一些风波。”
“不过你们想过没有,为何曹化淳要试探呢?”
“咱家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想法,只是奈何一些缘故,使得这些想法没有能真正落实下来。”
“厂公的意思是说曹化淳他想以此看我等决心有多大?”高时明略显惊诧,看向方正化说道。
“多半是这样的。”
方正化悠悠道:“在魏忠贤身边待这么久,关键是东番距离我朝本土较远,这所处的环境还很恶劣,变化还极大。”
“换做是谁这心里都有提防的。”
“不过咱家能瞧出来,曹化淳跟别的镇守太监不一样,他的心里是装着大明的,不然也不会对咱们讲那些话。”
方正化的话,叫韩赞周他们点点头。
作为朱由校信赖的一批内廷太监,他们根据不同的责任奔赴到各地去,各自手里掌握着一定的权柄,以跟所处之地的群体展开博弈与对抗,尽管知晓彼此的存在,但在各自的节奏下习惯了,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聚在一起了,也不会是什么都袒露出来的。
这世上最复杂的就是人性,人心了。
即便都是效忠于皇爷,那又怎样?
谁能确保彼此就不会下绊子呢?
“其实有一句话,曹化淳是提醒了,但却没有点明。”见众人这般,方正化伸手道:“那就是我西缉事厂,在针对海关展开彻查之际,与此同时,要将各地的镇守太监给请到台北来。”
“嗯?”
不少人露出惊疑的神情。
“对于我等而言,优势就是奉旨来东番。”
方正化继续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优势会慢慢削减,既然西缉事厂南下是肩负着重任的,那么别人就不可能不顾及天威浩荡!!”
“诸位可别忘了,在此之前南洋动荡之际,是皇爷一次次调遣舰队南下,继而使西夷海上力量惧怕了。”
“你们也都留意到了,皇爷在东番的威仪极高。”
“这想必就是魏忠贤此前一直做的事情,为的就是叫所有人都知道,皇爷对东番,对南洋是极看重的。”
“厂公说的对!!”
韩赞周想到了什么,情绪激动起来:“有皇爷的天威震慑,咱们现在啊,只怕有很多人在私下议论。”
“但也恰恰是这样,这反倒是我等的优势。”
“如果能想一个好名目,把李永贞他们从各地聚到台北来,继而把他们控制起来,这就能震慑住大多数群体。”
“没错!”
李凤翔紧随其后道:“这样一来的话,我西缉事厂在整饬东番期间,就可以减少很多麻烦与风险。”
“只要能把东番清理干净,后续即便南洋出现什么状况,对于我等而言,就显得不是那般被动了。”
“到那个时候啊,即便真跟一些群体掰腕子,我等也是有优势的,依托东番自身的优势,想要隔绝海上势力,这绝非一碰即溃的。”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是人多了,那就会变得极其复杂。
曾经,这不在大明视线内的东番,随着时间的推移,已在悄无声息间构建起属于它的构架体系。
这不止是大明本土,还有南洋,西夷等各方的影响与缠绕,方正化他们如果想解决好东番的事,就必须要适应东番的节奏,而不是叫更多的群体去适应他们。
朱由校派遣方正化过来,不就是想扭转一些风气吗?
只不过在那时候啊,朱由校没有想到东南会乱掉,所以在一些事发生后,这才有了朱聿键南下东番!
这绝非朱由校不相信方正化的能力,实则是要为东番加一道双保险,唯有这样,方能确保这处对大明极其重要的屏障,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如果说因为东南的事情,就影响到对东番的整饬,对南洋的布局,这会延缓大明对外开海的速度,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先前在东南做的事情岂不是白费了?
整饬东南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整合资源,以一个干净的地方,叫大明能源源不断的对外进行扩张吗?
一连数日,台北风平浪静。
自那场酒宴结束后,曹化淳就一直在关注方正化一行,他很想看看方正化他们,究竟是怎样做的。
毕竟在东番待的时间久了,对于存在的问题与状况,曹化淳心底太清楚了,如果说方正化没有足够的魄力与胆气,那他不介意向京城呈递密奏。
越是距大明权力中枢远的地方,朱由校就越是会启用多股群体,继而使他们彼此间制衡的同时,还能起到彼此监督的作用。
只要有权力在,有些东西就避免不了。
哪怕是再远的地方,治下是否贫瘠,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
对于朱由校而言,在他持续渗透南洋的大战略下,构建好开拓南洋的体系框架,确保中枢的影响力始终存在,不会受到地域的影响被削减,是他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南洋是属于大明的南洋,而非是某一小撮人的南洋。
正如东南是大明的东南!
因为有些人背离了这一想法,所以东南才有今日的动荡!!
“镇守,您说这方正化是不是怕了?”
一穿蟒袍的太监,眉头微皱,看向闭目养神的曹化淳,“这都过去多久了,西缉事厂这边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果方正化真有想法的话,不至于说连您说的那些话都听不懂啊。”
“东番海关是很复杂,背后还牵扯到李永贞他们,可要是方正化他们,连这都不敢轻易触碰的话,那……”
讲到这里时,那人停了下来。
其实在方正化领着人来东番后,就已经有人拿其跟魏忠贤进行比较了,对于各个群体的来讲,他们之中有不少对魏忠贤离开东番有不舍的。
魏忠贤在东番,在南洋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这点跟魏忠贤刚到南京,也有人会拿其跟方正化进行比较是一个道理,毕竟掌权的永远是少数,谁想要避免某些风波下不会受到影响,站队就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曹化淳缓缓睁开眼眸,语气平静道:“方正化这个人,跟魏厂公是有些不一样,但你要说他是个胆小之辈,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别忘了,当初方正化他们奉旨南下,皇爷可是要其整饬操江的,那个时候东南的局势可也不安稳。”
“崔呈秀他们干的事情,还有一些别的事情,真要是出现些别的风波,是有可能造成大动荡的。”
“可方正化呢,是不做则以,一做就势必震动所有,那前后,有多少人被西缉事厂的人逮捕处决了?”
“可人是会变的啊,镇守!”
那人皱眉道:“想当初李永贞他们,一个个是怎样的存在,您也不是不清楚,这近两年来他们呢?”
“是愈发的猖狂了。”
“有些人在各自镇守之处,过得是何等奢靡,您也不是不知道,魏厂公也不是不清楚,但他们却依旧我行我素!”
“是啊,这人啊都是会变得。”
曹化淳带有几分感触道:“人要是不会变的话,那这世间就不会这样复杂了。”
那人沉默了。
其实李永贞他们贪一点,这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很关键,也很危险的,想要叫人付出,必然是需要有舍的。
可偏偏李永贞他们好死不死,非要跟一些群体联系起来,这其中就有西夷海商,还有传教士。
让曹化淳最不能理解的,是李永贞之中的一些人,为何要选择信教呢?内廷的人,不是不知道,天子是最厌恶这些的。
但当了解到一些真相后,曹化淳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信这些都是表象罢了,真正的缘由还是他娘的利益。
在南洋待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接触到大明以外的东西,这其中关于西夷的种种,也会不可避免的接触到。
股票,这个在一个个公司之中存在的产物,就必然会被一些人知晓。
仅是曹化淳查到的,在过去啊,李永贞他们就低价购买了不少股票,其中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最多,这也使得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关键是这还叫人找不到任何由头指摘。
毕竟是自己的钱,我买点东西岂不正常?
也是在东番待的时间久了,曹化淳才渐渐看清一些本质,难怪朝廷过去在海事方面,会关关开开的,一些人始终会鼓捣什么,这归根到底啊,是不希望其中的暴利,被朝廷真的发现了。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当利益足够大时,有些事就会层出不穷。
也正是这样吧,使得曹化淳虽说看不惯魏忠贤的一些所作所为,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恶人还需恶人磨!!
“镇守,出大事了!!”
而在此等态势下,一人匆匆跑进堂内,这叫曹化淳眉头微皱。
“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一旁的那人见到后,不由皱眉道。
“周太监!”
进来那人听后,立时说道:“在台北港,有十数艘大船停靠,由西缉事厂的人负责押运,浩浩荡荡的朝西缉事厂驻所去了,这在台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啊。”
“你说什么?”
曹化淳惊愕的看向那人道:“被抓的是谁?”
“是海关的人!!”
那人忙道:“现在有不少人……”
“哈哈!!”
只是那人还没讲完,曹化淳却大笑起来,原以为方正化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玩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了。
而在想到这里,曹化淳却想通了,是啊,在过去他一直在关注西缉事厂,那除了他以外的群体呢?
能在台北的,有多少是拎不清事实的?
在这方正化的角度,即便是要做一些事,那他也必须要把优势发挥好才行,不然的话,那事可能还没有开始做,就遭到破坏与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