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酒心虚地小退一步,侧过头避开了陆随的目光。
“是,我觉得大人该去。”
陆随重新坐正身体,等她继续往下说。
“他既然能孤身一人夜闯衙门,一定也能在见到医馆布防后悄悄离开。没有见到大人本人,他一定是不会轻易出现的。而兰啸其人,阴险狡诈,身上背负的人命众多,这样的人若是放任他在外肆意走动,将会有更多无辜的生命在他手中断送。”
卫清酒说的不无道理,倘若真的要为了陆随一个人的性命,让老百姓的命就这样处于危险之中,任谁都说不过去。
陆一有些担心地问:“那带我一个人总可以吧?大人虽说尚且还能自保,但毕竟不是常年习武之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卫清酒摇头:“你不能去,他在暗中一定早已调查过陆随身边所有侍从,要是知道有个功夫高强的护卫在身边,为了保险起见,他也不一定会现身。”
“那难不成真要让大人自己去不成?”
“我跟他去。”
此话一出,就连陆随的表情都有些惊讶。
卫清酒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是女子,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威胁。倘若他真的想对大人做些什么,有我在至少也能帮到大人些。”
莫师傅和陆一面面相觑,看向卫清酒的眼神满是怀疑。
陆随倒是摆了摆手,让两人先走。
“我有话单独跟她说。”
卫清酒藏在袖中的双手轻轻握了握。
待两人出门了,屋内只剩下陆随和卫清酒两人。
陆随开口道:“说吧。”
卫清酒方才在任莹莹房中忽然激动,还有准确无误地找到凤丫下唇兰啸留下的字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还尚未开口,眼圈竟有些微微泛红,闪躲着不让陆随见到:
“他是‘天涯六恶刀’里的一员,‘医刀’疏兰啸。”
天涯六恶刀里面,被记载最多却也最神秘的成员,就是疏兰啸。
书中对他曾有过大篇幅的记载,此人是最后新加入天涯六恶刀的成员,是最年轻玩心最重的一个。
他的医术很高明,给人下毒下刀都能做到毫无痕迹,是令很多与他打过交道的仵作都很头疼的凶犯。
相比其他成员隐蔽自己身份的风格,他的风格就是完全不隐蔽。
他经常在很多地方以大夫的身份现身,在这些地方都留下了疏兰啸这个化名,并且从来不藏匿自己的模样。
“书上说,疏兰啸会画皮易容,会服草药转音,完完全全把自己塑造成另一个人。”
所以他的真实模样,就连六恶刀中的成员,应该也都没有亲眼见过。
“他的性格恶劣,玩心很重,喜欢恶作剧,最喜欢在一些尸体上做些标记,例如在唇下、眼皮、头皮上刻写‘疏兰啸亲签’等字样。”
所以卫清酒才会第一时间就检查凤丫的唇下。
倘若唇下有字,就能确定兰啸的身份就是天涯六恶刀里的疏兰啸。
陆随已经了然:“你想跟我一起去,是想问那弯刀的事。”
“不错。”
卫清酒每每想到害死她养父母的弯刀,心里就跟被一个木舂搅打一般地疼。
“若是可以亲眼见到他,听到关于弯刀的哪怕一点点消息,都能离找到他更近一步。”
她的眸中晶亮亮地,已是染上了泪意。
陆随心知她性子要强,不乐于在人前哭泣,便假装垂眸没有看见,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就知道他一定会说?”
卫清酒悄悄吸了吸鼻子:“我不知,但能见他一眼也好,总比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没头苍蝇更强。”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迟疑。
“大人,这个人十分危险,如果大人真的去了,他一定会想杀了你。”
陆随听见卫清酒说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我自然知道。”
无缘无故,一个玩心很重、乐于挑衅的逃犯,主动约见大理寺少卿,除了想要开一些恶毒的玩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可能性。
陆随面上没有惧色,声线冰冷却铿锵有力:
“你有话问他,我也有话问他。
“我要问他半年前那些无辜病患何错之有,要活活葬身火海;我还要问他,这五个可怜的女子,又是犯下了什么滔天罪恶,要用这样残忍愚昧的死法死去。我更要问他,像他这样卑劣的东西,凭什么要得了我陆随的命。”
听着他字字清准的话,卫清酒的心莫名漏跳几拍。
她竟然第一次觉得,陆随确是有几分正义凛然。
陆随说完,没听到卫清酒回话,回过头正好撞见她呆呆看着自己的眼神。
他察觉到自己这一番话有些慷慨激昂,和他平时的形象多半有些出入,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局促。
当然,善于观察旁人情绪的陆随,是不会轻易将情绪表现出来的。
他略带随意地清了清嗓子,对卫清酒叮嘱道:
“明日我可以带你去,但你要自己保护自己,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又得耗费时间精力再去找一个验尸官。”
卫清酒瞟了一眼陆随有些发红的耳廓,轻轻点了点头。
她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提议道:
“大人,我知道你素来身上没有携带东西的习惯,但为了保险起见,可否把你的腰带给我。”
陆随不解:“你要我腰带做甚?”
“等我待会儿回房,给您缝制一个像我一样的暗袋,可以在里面藏根银针或是刀片,没有人会发现的。到时候万一我们身处险境,手脚被捆绑住,大人还可以靠着腰间刀片割绳逃生。保险万全,方可安心。”
陆随听着她的话,觉得不无道理。
正想答应她,却见卫清酒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表情甚至还带着几分期待。
再不开口,怕是她要上手自己来取了。
陆随扶额,重新恢复成恶劣东家的形象,破口大骂道:
“干什么?你有病?难不成你要本官现在脱给你?”
卫清酒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是,是我鲁莽了。待回去后,大人差遣属下把腰带送到我房里便可。”
说完,卫清酒逃也似的出了门。
陆随注意到她这稍纵即逝的慌乱,不怒反笑。
本以为她只有平时看上去那样冷静的情绪,未曾想窘迫时刻也会有几分手足无措。
这一点,倒和自己很像。
他对身边这个新来的下属,又有了新的认识。
陆随走到门边,看着将要亮起的天边,这才生出了几分倦意。
一切尽待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