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焦堂印确定死亡的当天，官府撤去了所有仍在搜寻他的官兵，码头关卡的人员也少了许多，山贼也在那天夜里去巷子口庆祝一般地砸了几坛酒，半夜浩浩荡荡地逃回山上去了。
离开的时机已经成熟，焦堂印家中，苏雅正心情愉悦地收拾着细软和行李，一儿一女正蹲在家中花园内玩着泥土，两个小家伙还穿着白色的丧服，脸上却没有丝毫伤感。
苏雅甚至口中哼着小调，收拾东西时的脚步轻快：
“让我看看，该卖的都卖了，一共有多少呢——房契地契，银票首饰，好多好多，都在这里啦哈哈……”
她美滋滋地打包好财物，把所有的东西都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小木箱子里，正在这时，两个和她相熟的街坊走了进来，关切地问她：“焦夫人，我们来是为了通知你一件事的，但我们说了，你可千万控制住，可别受惊了。”
“我倒也没这么脆弱，”即将要离开京州的苏雅已没有兴趣再和这些街坊周旋，语带敷衍地继续整理着房间，“你们且说于我听听。”
两个街坊对视一眼，方才瞪着眼睛告诉她：
“你丈夫死了！”
要不是苏雅现在还穿着丧服要装悲痛，她都差点笑出声来。
她抬手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桌上，上面有焦堂印的牌位：
“我已经知晓了，我这就准备收拾东西，带着我那可怜的亡夫回老家。”
苏雅还想假意抹抹眼泪，两个街坊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是你那个亡夫，前亡夫，他死了！”
前亡夫？
华彪？华彪死了？
苏雅先是愣住，随后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你们在说什么，我前亡夫几年前就坠崖死了。”
“是，是我们说岔了，”那街坊有些尴尬地道，“就是那个沉孟山上的山贼，之前不是曾在你家闹事，被你们赶出去了吗？他死了！”
没等她说完，两个孩子害怕地跑了进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娘，有奇怪的人来了！”
两个街坊对视一眼，朝外看去，苏雅也跟着出去，正好撞上几个官兵，上下打量着苏雅，问道：
“你就是苏雅？”
“是的官爷，不知找我有什么事吗？”苏雅内心忐忑地开口。
为首的官兵对她说：“那你且收拾收拾，待会儿随我们去衙门认尸，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如非意外的话，应该是你的丈夫。”
苏雅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官爷，我第一任丈夫几年前就落崖死了，第二任丈夫前几天刚刚身殒，希望你们不要开这种玩笑。”
“啊？是这样吗？”那官兵仔细想了想，十分为难地和同行的人商量，“这可如何是好，听说这山贼曾有一个妻子的，看来我们找错了。”
“是的，你们找错了。”
苏雅说完，便转身准备回房。
刚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两个官兵聊到：
“找不到就算了，那么大箱财宝索性充公，咱们哥几个说不定能分到些赏银呢！”
“是啊，那山贼是有点本事的，竟然能找到这么些……”
话说到一半，苏雅反身拽住那官兵的手臂，眼中难掩迫不及待地惊喜：
“官爷，我那亡夫多年前落崖，我从未见过他的尸身，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死！你们让我去，让我去看看吧！”
“……行吧，你要记得把你的银子房契那些都带上，需要和那边的银两一起做个登记。”
在得到了官兵的同意后，苏雅喜不自胜地回了房，这天降横财来得突然，叫她整个人都飘飘然地。
她把两个孩子给街坊暂时安顿好后，悄悄拿了纸和笔写了点什么后，放在梳妆桌下的一个小暗格里后，极其宝贝地抱着先前那个小木箱，迈着轻盈地步子跟了出去。
在去衙门的路上，苏雅才听官兵们说起了华彪身亡的缘由。
焦堂印死去的第二天，他带着几个兄弟到两个村子里去抢银两，到处炫耀着，说自己要赚大钱，回去找发妻过好日子。
正因为他行事如此张扬，才被其他山头的贼匪盯上了，那方人想要黑吃黑，自此两方交恶，知道衙门的人姗姗来迟，他们才作鸟兽散。
“因那华彪地位最高，所以是对方集火的对象，我们到那里时，他已经伤重不治身亡了。”
苏雅了然地点头：“原是如此，那剩下的那些钱财——”
“都是我们在那缴获的，黄金银锭散了一地，可壮观了。”
苏雅喜不自胜地抿着唇，搂紧怀中的木箱到达了衙门。
官兵轻轻把她推进去，道：“进去吧，就等着你上堂了。”
上堂？
苏雅纳闷地往里走，心想着，这不过是认个尸体罢了，何须要上堂？
“苏雅来了。”
听见一个清冽的女声，她走到堂中。
只见正中的主位空空如也，上次在火场见到的明艳女子仔细地看着她，县令魏骁双手习惯性-交叠在胸前，坐在公堂副侧位，不耐烦地等着苏雅，见她来了骂道：
“衙门传唤你你就赶紧来，叫人等这么久算什么事！”
苏雅紧张地低下头，过了半晌听见了缓慢而沉着的脚步声，她悄悄地抬起头来，往堂上看去。
是那日在火场上见到的，好像是大理寺的大官，叫陆随。
陆随走到堂前，在正中的主位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雅。
苏雅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行礼，在她身边的空地上，几个衙役抬着一个棺木走上堂前，把棺木轻轻放在一边。
陆随磁沉的声音在这公堂之上显得分外威严：
“堂下何人？”
“妾乃焦堂印之妻，华彪之妻，苏雅。”
堂上人听了她的话后，冷冷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卫清酒缓步走到苏雅身边，双手将她扶起后，温和的对她说道：“焦夫人，我知道你前几日才刚经历丧夫之痛，叫你来堂上认尸，多半有些强人所难了。若是你承受不了，你大可以跟我说，我能跟大人求情，让她放你回去休息。”
“不必了，我不必休息！”苏雅没等卫清酒说完就着急着抢白，反应过来后才尴尬地苦笑着，解释道，“能为大人排忧解难，是我们百姓应该做的，虽说我那亡夫多年前就不在了，但他的脸和身子我都记得清楚，一定能认出来的。”
魏骁是个急性子，不乐意看两个姑娘在堂上扭扭捏捏，见陆随半天不发话，他终于是忍不住拍了桌子，喝道：
“快点快点！底下的人，把盖子掀了，赶紧让人认认！”
底下的人听见魏骁的吩咐，赶紧上去掀那木棺的盖子。
苏雅深吸一口气后，用袖子捂着口鼻，上前去看棺材里的尸体。
躺在那棺木中的正是她那多年前就“坠崖”的亡夫，华彪。
只见那华彪身上穿的衣服被刀伤划得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上有着十几处刀伤和青紫，看上去伤情十分严重，就连脸上都有被殴打淤青的痕迹。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快呕了出来，赶紧把头撇过来，装作悲伤的样子，在陆随面前跪了下来：
“大人！我和这郎君缘分短浅，刚成亲没多久，他便意外坠崖不见踪影。而今我们再见，竟又是阴阳两隔！”
她哭声渐响，端的一副深情的模样。
陆随看向卫清酒，意味不明地问道：“卫女官，可确认死者身份？”
“还差些。”卫清酒应答后，转脸对苏雅解释道，“要确认死者身份，多半是要死者亲人亲认，这位死者的情况却没这么简单。他没有可察的父母兄弟，也无远方亲友认领，唯独你一个发妻，却早已为人妇。若是你可以找到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证据，就能证明他曾是你前任夫婿了。”
苏雅瞪圆眼睛，有些无措地道：“啊？我哪里拿的出证明？”
“那就不必证明了，你且回去吧！”陆随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看向魏骁，“这么多黄金和银两，不如我大理寺和京州县衙平分充公，如何？”
苏雅一听，立马慌了神，紧咬下唇仔细回想关于曾经关于华彪的点点滴滴。
忽然，她猛地抬头，欣喜若狂地喊道：
“我知道了！我有，我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华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