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张桥的卖鞋铺子在长街的中后段,自宁州出事以来,很多店家陆陆续续停业过,但张桥却从来没有被影响,每日雷打不动地开门。
走进张家鞋铺,可以看见款式各异的男鞋女鞋,端端正正地放在架子上,白发苍苍的张桥坐在角落里出神地勾着一双男鞋的底边,手法利落熟练。
“几位是来定鞋的还是来修鞋的?”
一个年轻男子见到陆随他们走进店铺,便笑着从前台走了过来。
他的眼神在三个人脸上分别停留了一会儿后,对陆随道:
“是您要修鞋吗?”
眼前的人就是张桥的独子,张诚钰。
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衫,五官倒生的秀气俊朗,是张能讨女子欢心的少年模样。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鞋匠儿子,却在初见就成功让陆随对他刮目相看。
陆随注视着他,尽量让自己笑得随和:“掌柜的倒有一双慧眼。”
张诚钰笑着给他们搬来椅子:“咱们打开门做生意,都得有点眼力劲的。老板进来不看鞋,第一眼先看我父亲,我多半就懂了。您把要修的鞋给我看看,我也能给您修好。”
陆一从包里拿出一双破了底的男靴,交到对方手里。
张诚钰只看了两眼,便信心满满地道:
“鞋底破了,您在这坐一会儿,我帮您换个底,再加固一层,往后行路,您就是踩在刀尖儿上也不会破。”
说着,他就捧着鞋到房里头去了。
卫清酒把椅子往陆随身边挪了挪,小声问:“陆兄,张诚钰如何?”
“细心,敏感,在看到鞋底的磨损情况后,他下意识看了我脚下的鞋,应该已经辨认出他手中的鞋不是我的,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心思玲珑。”
角落的张桥结束了手中的活计,倒了三杯茶水过来:
“我儿子手艺也是极好的,不比老头我差到哪里去。”
卫清酒笑着给张桥让出位置,想跟他聊几句:“掌柜的,我看别家都因为宁州那个事儿,店里多半都断断续续开着,怎么您就不怕吗?”
“怕?怕就不开了呗?”张桥无奈地叹气,“小兄弟,你不明白,在这宁州城多少脚夫每天要上我这来补鞋,我要是不开了,他们就得穿着坏鞋走石子路,倒时他们要买新鞋,还要买伤药。想到这个,我老张头说什么也要爬起来开店。”
卫清酒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但这样开着还是挺危险的,几天前不是有个姑娘在街那头没了吗?听说死的时候身上还着了火,您可见到了?”
张桥连连摆手:“我哪里见到,晚膳后我就关门了。那天我记得后半夜还下了场大雨,吵得人睡不着觉。正好我又一个人在家,索性起来纳鞋了。”
陆随头轻轻侧过来:“一个人在家?”
“是啊,我儿子诚钰去我弟弟那了,正巧没有回来。”
三人心中都不由得咯噔一声。
在薛乔儿死亡的那天夜里,张诚钰竟然不在家吗?
“您弟弟是?”
张桥有些尴尬地喝了一口水:“我弟弟不远,他在街尾那棺木店,平日里给死人烧钱化妆,做些死人的活计,我儿子经常过去帮他的忙。”
几人正说着话,张诚钰的鞋子已经修补好了,他把看上去崭新的鞋拿了过来,郑重地交给了陆一:
“鞋底换了新的,里子我也加了软垫,穿起来肯定要比先前要舒服多了。”
张桥看了一眼陆一手里的鞋子,欣慰地点了点头,显然他对自己儿子的手艺也十分满意。
陆一把修鞋的钱给了张诚钰后,卫清酒也兴冲冲地问:
“张大哥,我看你手艺当真不错,你这边定制鞋怎么定的?需要脱了鞋量吗?”
张诚钰笑着摇了摇头,让卫清酒坐下。
他捧着卫清酒穿着鞋的脚,看了看鞋底,又看了看卫清酒的脸。
“姑娘总是不方便脱鞋的,我大概能从你的鞋底看出你的脚型。”
卫清酒微愣,着张诚钰不仅能看出脚型,还能看出自己的真实性别?
许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张诚钰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随看了他一眼,对卫清酒解释道:“女子行路时步子迈得小,脚步碎且小心,不如男鞋那般磨损的多;这双鞋比你的脚大出一圈,因为不跟脚,很明显鞋头被磨的更严重些。且你这双男鞋一看就是崭新的,要猜出你是个女子,不难。”
“是啊,姑娘的脚看上去脚背比较厚,但不是很宽,大部分的成鞋你可以直接穿,不一定需要量身定做。”
“原来如此。”
卫清酒把脚收了回来,笑着问他:“张大哥的确有一副制鞋好手艺,那大叔方才说你经常去棺材店帮衬?是要帮死去的人做鞋吗?”
张诚钰闻言微愣,很显然他没预料到自己的父亲会跟客人说这些。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叔叔常会给死人化妆,可他觉得没人跟他学,他要是不把这些功夫传下去,往后就没人给死人化妆了,他就一直让我做他的徒弟,我没事就会过去帮帮忙什么的。”
张诚钰既能给人制鞋,拥有看鞋辨脚型的本领,又在学给死人扮装,想必对一些简单的遮掩伪造伤势之术,也是会有些了解的。
不得不说,他的嫌疑很大。
陆随一行人告别了张桥父子,决定再去街尾的老张棺材铺走一趟。
和其他店铺的冷清相比,街尾的棺材铺可以说得上是门庭若市,三人远远就看见棺材铺门口有五六个客人在排队,焦急地等在外头。
卫清酒也走过去排队,她拍了拍排在她前头的大哥,问道:
“大哥,你们这是买什么呢?”
“买纸钱呐,人家都说恶鬼娶妻,你给他多烧些钱,他就不上你家找女人了。”
原来这纸钱是用来换自家女眷的性命的。
卫清酒走了回来,把问到的内容告诉陆随:
“陆兄,不知道这恶鬼娶亲的谣言是谁散播出来的!倒让这小小的棺材铺子发达了。”
陆随看着店铺里头正埋头给人包装冥币的掌柜,意味深长地道:
“造谣者多半是有目的的。你看着谣言造福了谁,就能看出多半是从那里流出来的谣言。”
三人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外面排队买冥币的人才渐渐离开。
陆随抬步走进了棺材店,观察着里面的陈设。
不大不小的店面里放满了各种寿材,桌案上也满满当当放着许多香和金色纸叠的成串成串的元宝。
那掌柜的看上去表情阴沉沉地,眼神不怀好意似的看着陆随,走过来步子悄无声息,他蓦地开口,吓了卫清酒一跳:
“买什么。”
说这掌柜的叫张鸣,是张桥关系比较亲近的堂弟。
可两人从长相到性格可以说是大相径庭,张鸣眼神戒备地看着陆随他们,冷冰冰地打量着三人。
陆随双手背在身后,从容地问他:“听说你这里可以给死人化妆?”
“是,你家有人要化?”张鸣看着陆随那没有丝毫悲痛的表情,怀疑地问,“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化了,现在都让我徒弟化。”
“你徒弟可是张诚钰?”
张鸣听见了张诚钰地名字,猛地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咧开的嘴角几乎快和鬓角连成了一线:
“是啊,我徒弟化的可好了,能把死人化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