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酒叫不出口,她脸上摆出一个哄小孩的笑容,柔声细语地哄着他:
“大人,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我还以为之前我花了你的银子,让你不高兴了。”
陆随拍了拍胸脯,笑着说:“本官的银子,多到花不完!你随便花!你买,买了送给我!一二三四五……我还有这么多手指,可以全部戴满!”
他看上去心情特别好,突然离开了卫清酒,转身走到那灯笼底下,把手指放在摇晃的火光前,照着光线看着那枚扳指。
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这扳指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卫清酒扶着墙,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副终于活过来了的模样。
卫清酒有些心虚地理了理衣装,两人正准备回陆府,就听见这条巷弄深处,传来了女子的啜泣声。
她有些惊讶,现在已经是凌晨,这个时间点出现女子的哭泣声,怕是有些不合理。
卫清酒慢慢走进巷弄,经过最后一个拐角,看见一个姑娘抱膝靠着墙,坐在地上闷头哭泣着,听着她那断断续续的鼻音,大概是哭了好一阵子了。
“姑娘,你没事吧?需要我送你回家吗?”卫清酒不敢太过靠近,以免惊扰到那女子。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比较友好,柔声道,“你的家在哪,能不能告诉我?”
那女子抽泣着,慢慢把埋在膝盖里的脸抬了起来。
“要,要你管——”
卫清酒只觉得眼前人看上去格外眼熟,她眯了眯眼睛,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脸,她惊讶地捂住嘴:
“永,永宁县主!?”
却见永宁县主柳韵锦,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瘪着嘴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的。
卫清酒让陆随乖乖在一边等着,陆随也很好说话,可能因为心情比较好,又走到那灯笼下面观察扳指去了。
卫清酒靠近柳韵锦,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等柳韵锦情绪平复了些,才问她此时此刻在这里的缘由。
原来,近日柳韵锦在京州各处胡闹的事,被魏饶有心透露给了皇后身边的人,消息就这么传到了皇后耳里。
皇后没想到柳韵锦身份地位尊贵,竟然会为一个连官爵都没有的小平民这样到处张扬,为此发了好大的火气。
于是皇后派人给柳韵锦借住的姨母府里传话,一定要对柳韵锦严加看管,从今往后不仅不能再接近那孟郎半步,更不能再掺和进这个案子,否则就要将她禁足,甚至要给她安排一门能把她管住的亲事。
“因为这件事,所以你从姨母家偷跑出来,一直躲在这里?”
卫清酒不禁对眼前这个县主刮目相看起来。
她以为像柳韵锦这样身份尊贵的女子,从出生就高人一等,在众人的簇拥下长大,多半是循规蹈矩、知书达理的性子,可她竟然为了个通过几次书信的男子离家出走,这行为无异于和皇后作对。
柳韵锦虽然断断续续把事情告诉了卫清酒,但看她的表情,好像还不是对卫清酒很信任。
“你这幅假惺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你想笑话我你就笑吧,不用藏着掖着!”
“我笑你做什么。”卫清酒摸了摸柳韵锦的手,发现她的手凉得很,“你在这里藏了多久了?”
白天湿热,但京州的天气到了夜里,穿堂的风会比较阴冷,要是这么吹到半夜,多半是会着凉的。
果不其然,柳韵锦连声打了好几个喷嚏,应该是受了风寒了。
卫清酒见她依然没有起身回家的意愿,问她:“永宁县主,那你准备今夜都在这里睡吗?实在不行你先随我们到府中客房休息一晚,明日陆大人会派人护送你回去的,如何?”
“不行,绝对不行!”柳韵锦坚决摇头,“我今日才在陆家闹……这要是我还在陆家留宿一晚,外头的人指不定要怎么笑我呢,绝对不行!”
卫清酒有些疑惑了,她既不回家,也不进陆府,更没有去找酒家或是什么客栈,光窝在这巷弄里是怎么个目的。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在外头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卫清酒出来的陆随,有些不耐烦地走了进去,问道:
“你们两个是要在这地方睡一夜吗?”
陆随就这么笔直地站在月光下,只要他少开口,一般人不会知道他喝醉了酒。
卫清酒看向柳韵锦,柳韵锦在看到陆随的那一瞬间,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像是有求于他,却迟迟开不了口。
陆随走到两人面前,大大咧咧地蹲了下来,他仔细盯着柳韵锦看了一会儿后,说道:
“想我帮你?”
柳韵锦欲言又止。
卫清酒只得在中间做和事佬,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柳韵锦的腿,小声劝道:
“县主要是有什么事还请直说吧,错过了这个机会,大人就回府去了,要是再想找他就只能去大理寺蹲守了。”
“我要是回去了,就没办法为孟郎的事奔波了!我需要把这件事托付给一个人,我才能安安心心的回去。”
一提到这孟郎,柳韵锦更加委屈了,豆大的泪水一颗一颗又掉了下来,“孟郎知道我在外头为他闹不平,非但没有感激我,反而连我要去狱中他也不见我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陆随,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是真的能帮我这个忙,我以后绝不再跟你陆随作对,你要是有事有求于我,我永宁必定会帮你到底!”
卫清酒听了她的话,似乎也理解了皇后娘娘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这要是她从小带大的孩子,这样为了个男子呼天抢地的,她多半也会给这傻孩子一个禁足惩罚。
“行啊。”
陆随一脸平静地听完了柳韵锦的话,点了点头。
“啊,啊?”柳韵锦愣住,明明白天见到陆随的时候,两人还是针锋相对,自己还口不择言地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怎么这会儿,他变得这么好说话?
柳韵锦停住哭声,再次确定地问他:“你愿意帮我,给孟郎洗脱冤屈?”
“可以啊,是杀人案吗?如果他真有冤屈的话。”陆随扬眉一笑,看向蹲在旁边的卫清酒,“清儿,明天我就带你去验尸哈!”
这句“清儿”唤的亲切,还是在永宁县主面前,卫清酒哽住,红着脸点了点头。
柳韵锦自然是没有发现卫清酒和陆随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她一听到孟郎的事有了转机,开心地站了起来,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对陆随画饼:
“好!陆随,你是条汉子!我等你的好消息!事成之后,我永宁县主必有重谢!告辞!”
说完这一番话,她就在卫清酒惊讶地目光中,一边打着喷嚏,一边从巷弄里穿出去,跑回家去了。
卫清酒看着柳韵锦离开的背影,实在觉得好笑:
“原来她躲在这里哭了一夜,就是为了求大人给她情郎洗脱罪名?”
大概是陆随晚上饮多了酒,外加收了礼物后心情愉悦,所以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柳韵锦。
这要是按照往常陆随的脾气,多半是会让县主麻溜擦干眼泪滚蛋的。
陆随挪着步子到卫清酒面前,像个小孩子讨奖励似的,笑盈盈地问:
“怎么样,我好不好?”
卫清酒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好,大人待人一向‘和气’。”
“好!那我们回家吧!”
他站起来拍了几下手掌后,一把牵住了卫清酒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出了巷弄。
卫清酒呆呆地看着陆随的手,就这么紧紧着牵着她的,温柔而有力地带着她,推开了陆府侧门。
月光笼罩着陆府的庭院,池水里洒满了星光,陆随牵着卫清酒的手,穿梭在宛若仙境一般的庭院中。
却在侧厅的长廊,和失眠起夜的陆老夫人撞了个正着。
卫清酒做贼心虚一般地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在陆夫人面前慌乱地行了个见礼,转头朝自己的房中小碎步跑了过去。
再看那醉酒的陆随,看上去十分清醒,却对陆夫人傻笑了两声,抬手给她炫耀了一番自己手里的白玉扳指,随后脚步虚浮地往自己房里走去。
陆夫人:“……”
她调转方向,重新往自己卧房走去。
身边婢女有些不解的问:“夫人不是说失眠,想在外面走一走透透气吗?”
“不用透气了,气现在很顺畅。”
她吩咐道,“给卫女官准备一套适合她的正装裙,过几日的春宴,我要与她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