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酒和陆一刚到王家浴场,就见到京州衙门的捕快将里外围了个严实,被拦在外面的街坊摩肩接踵地挤在外面看热闹。
见到卫清酒和陆一来了,守在门口的捕快立刻让出道来。
陆一跟在卫清酒身后,看着她难看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道:
“小酒,这王二不是你杀的,是凶手杀的,你可不要把什么事都算在自己的头上。”
“我知道了。”
卫清酒嘴上答应着,可她却没办法控制自己内心真实的内疚感。
倘若昨天夜里她能注意到异样,倘若她能及时让醉意浓的救援在暗中保护王二,也许他就不会死了。
她们昨夜前脚刚离开,放过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凶手后,王二就死了。
这样的结果,不论是谁都会很难接受。
因为发生了命案,浴场里没有其他客人在。
卫清酒走进了男子区,正在里面愁眉苦脸的魏骁当下便展眉笑开了:
“小卫,你可算来了。”
自从魏骁接连找了两个仵作都被卫清酒比下去后,京州衙门的仵作位就一直空缺着,听说是魏骁怎么找都找不到心仪的。
卫清酒走到王二所在的水池边,准备开始验尸。
王二是全身赤-裸躺在男子区的其中一个混浴池的边缘,他所在的浴池边上有血迹,池子里的水也被血染红了,而王二躺在红色的池水里,呈溺死状。
眼看着王二一`丝`不`挂地躺在池子里,魏骁有些尴尬地看着卫清酒,清了清嗓子问:
“本官为了能让你见到死者死时的真实状态,要是小卫你觉得不自在,本官让底下的人把尸体捞上来,再给你检验。”
“大人说的很对,这对我的检验有很大的帮助。”
卫清酒用看一件物品的眼神看着王二的尸体,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
她先检查了池子边缘的血迹,还有这个池子四周是否有打斗痕迹,最后才示意魏大人,把尸体捞出来放在地上。
陆一轻车熟路地拿出验尸格目,在卫清酒身边蹲下,等待着验尸记录。
“记,验前可见水池沿边有死者的血迹,从池水中看,出血量多,可能是死者在浴池中滑倒,头部被撞伤失去意识后滑入水池中溺死。”
“四肢因为泡水时间过长,皮肤发白起皱,脚后跟无痕,头部后侧有出血点,伤痕可见上下力度相同,排除自行撞伤摔倒的可能。”
魏骁听到这里,上前打断了卫清酒,好奇地问:“你是怎么从这伤痕处,看出死者不是自己摔倒的?”
卫清酒将两只手抬起,模拟人的头和池边:
“大人请看,如果死者是自己滑倒,脚跟处应该会有轻微伤痕,且头部的伤痕会有一道水池边造成的伤痕,身体的重量会使伤痕上部的皮肉堆积,加上昏倒时人会往下滑,所以伤口会向上撕裂,造成裂口。”
她说完,就准备把死者的伤痕扒给魏骁看,魏骁赶紧撇过头去,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明白了。
卫清酒继续说:“而本案的死者伤痕边缘没有撕裂伤,且上下皮肉力度相等,就像是有人用利器击中了死者的头,又或者是凶手抓着死者的头往这边缘上撞击,伪装成死者自己滑倒的假象。”
本以为王二是意外身亡,没想到又是一个被杀的案子,在这皇城脚下,案子不仅悬而未决,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这让魏骁心中顿感压力倍增。
卫清酒继续检验,她拍了拍王二的腹部,发出了梆梆的响声:
“记,腹肚涨,移动尸体后口鼻有大量泡沫涌出,致死因溺死无疑。”
“发髻松散而乱,脖颈处可见清晰抓痕,可以断定死者并非失去意识后在水中溺死,而是清醒的时候被人摁在水中,经过了挣扎后被溺死的。”
魏骁只简单听了这么几句,就按捺不住满心满眼的欣赏,为卫清酒的检验结果啧啧称奇。
他让卫清酒继续检验,自己则带人对浴场里面发现尸体的人问话。
陆一小声问卫清酒:
“我出门前大人给我留了话,说这凶手若是和杀死吕梁的凶手是同一人,那他大约也是来找王二报仇的。以你所见,这两个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人吗?”
卫清酒几乎都没有经过思考,就点头确认了。
“王二是个无病无灾的壮年男子,要把一个这样的男子活活溺死,还要抓着他的头撞出血痕,一般人是没办法做到的。”
而且这个凶手是个有想法,但对检验一事一窍不通的大老粗。
卫清酒肯定地说:“这两个案子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凶手都极力想要掩盖自己的踪迹,想要伪装成意外,但他的手法拙劣到我几乎不用检验,就能一眼看出破绽。”
陆一第一次跟上了卫清酒的思路,他再追问:
“可这凶手杀害吕梁可是活活痛殴致死的,他那样恨吕梁,反观这王二身上,几乎一点伤都看不到,难道是因为对他的恨不够深?”
卫清酒摇了摇头:“凶手对他的恨,绝不比吕梁少。”
她抬手指向水池边的地上,将四周满满的水渍指出来给陆一看。
“男子区浴池的水并不是天天更换的,而且每个分区浴池的水量都是一致的,你从池子里这一道水痕可以看出,在此之前的水量是很多的。”
可现在,这个池子里的水几乎有半数都在池子外边,被溅得到处都是。
陆一看了看一地的水,又看了看卫清酒严肃的表情,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这些水,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凶手一直在折磨死者,”卫清酒看着陆一的眼睛,帮他重现着死者的生前遭遇,“凶手摁住死者的头,将他摁在水中看着死者不断地挣扎,眼看着死者已经快要窒息了,再把他松开,当死者大口呼吸的时候,再次将其摁在水中,这样不断地折磨他,看他挣扎。”
也只有做到这种程度,才会让近半数的水都这样喷溅得到处都是。
从王二腹中满满的水和口鼻的泡沫量,都可以推断出这一结论。
“池水中有这么多出血量,而池子外面的水都是干净的。说明凶手是在死者被溺死之后,才将其头部重创。”
凶手在折磨完死者后,还不忘把现场伪造一下,说明他在杀人之前就已经有了计划,要怎么做,要怎么伪造现场。
陆一在卫清酒解释了以后,终于看明白这一地的水有什么意义。
初检已经结束,卫清酒和陆一跟着魏骁来到王家的大厅。
接下来就是对王二的妻妾进行例行审问。
陆一边走着边推断:“这两人一定有什么共同得罪的人。”
“而且这个人的仇恨很深,”卫清酒垂眸思考,“现在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凶手的恨意是因为什么,他的复仇究竟有没有结束,还有没有他想要制裁的人……”
两人刚走到大厅门口,卫清酒的衣袖就被人拽住了。
她定睛一看,便是昨晚见到的王二的妾室,柳氏。
却见柳氏眼睛都哭肿了,神色紧张地颤抖着,求救一般地看着卫清酒,用已经哭哑了的声音说:
“女官,我有事情想要跟你汇报,请你,请你保护我——”
可还没等她说完,从她身后走来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声音从柳氏的头顶幽幽传来:
“我房里的花茶空了,你去添。”
柳氏周身轻颤,再不敢多看卫清酒一眼,立马佝偻着身子离开了。
那妇女便是王二的正妻秦夫人。
秦夫人脸上也满是悲伤,但她毕竟是王家的正房妻子,不想那些妾室哭得梨花带雨。
她迎上卫清酒好奇的目光,微微笑着解释道:
“柳氏从前在集香楼被打惯了,经常会发疯症让人救她,女官不必理会。”
说完,她抬步走到厅中,回应魏饶的问话。
而卫清酒的目光始终盯着柳氏的背影,许久方才收回。
秦夫人前脚刚踏进厅中,之前这些妾室震耳欲聋的哭声立刻戛然而止,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低头等着秦夫人发话。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魏大人问话你们就如实回答,要是让我发现有人添油加醋想要抹黑老爷,我定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