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除了还能听见房氏夫妇无力啜泣的声音,再没人敢提出什么意见。
魏骁思虑再三,也觉得陆随所说有其一定的道理,只得叹一口气:
“房琪娇,既然你已再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了,本官就——”
没等他说完,双手双脚戴着镣铐的白骞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因为手脚被束缚着,没能保持平衡,就这么狠狠地摔到堂前来。
房琪娇惊呼一声,赶紧上前将兄长扶起。
魏骁正想发火,两个手忙脚乱的衙役跑了上来,赶紧压制住了白骞,解释道:
“大人,我们本来在后厅等待审判,可这白骞的力量太大了,我们一时没有抓住他……”
白骞是一名出色的武将,身形高大壮硕,能抓住他本身就是件困难的事。
魏骁白了那两个衙役一眼,问白骞:
“堂下白骞,本官先给房氏宣判,再会传召你上来,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白骞好不容易坐直身体,跪在堂前,又用力地磕了好几个头,怎么也不肯停下来。
“两位大人在上,我白骞大仇已报,此生无憾,我愿意我的命去抵押我的罪,但我的小七不行。吕梁和王二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窄头黄也是她一时紧张,为了保护我而这么做的,她根本就没有见过窄头黄,也不知道窄头黄是谁!”
“——我愿意死,但还请留我妹妹一条性命!”
白骞磕着头,他知道只要陆随在这堂上,就一定不会宽宥他们的犯下的罪行。
房琪娇心疼地从身后抱着白骞,兄妹两个哭成一团,像极了十二年前,两人相依为命的模样。
魏骁于心不忍,他偷偷瞄了陆随一眼,却见陆随和卫清酒两人都是相似的沉默。
他思考了好半天,才试探地说了句:
“你们虽说事出有因,且有自首觉举行为,本应该宽大处理。但由于你们杀害了三个人,手段残忍,按照律法,是要判处秋后问斩……”
魏骁话音刚落,房夫人在人群中忽然一个大喘气,哀痛一声昏了过去。
附近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房夫人抬到一边,在现场大夫的帮助下,试图唤醒房夫人。
而房老爷也痛哭着跪倒在地上,外围的衙役终归也是狠不下心来,刻意漏出了空隙,好让他爬进公堂之上。
房老爷心疼地跪着爬到房琪娇跟前,轻轻地抚摸着房琪娇的头发,声泪俱下的说:
“娇儿,马上就是爹的生辰宴了,可要是你不在了,我和你娘,我们再也没有办法活下去了……娇儿,爹求你。”
房琪娇无奈地看着房老爷,她往后退开两步,给房老爷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感谢你和娘这十二年的养育之恩,能遇见你们是我最大的幸运。可我没办法放下仇恨,我也没办法再让哥哥孤身一人了。你们的养育之恩……下一世当牛做马,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跪在一旁的白骞怔怔地听着房琪娇的话,此刻,他也明白了妹妹的心意。
他长叹一口气,微笑着牵住房琪娇的手,已然接受了两人将死的结果。
白骞的目光在堂上扫视了一圈,最后看向了陆随:
“陆兄,你是我这一生遇到的人中,最想要结识的朋友。只是可惜,我们还差一场比试,永远也无法知道比赛的结果了。”
陆随淡淡地看着他,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直接地告诉他。
“你赢不了我。”
白骞失笑:“哦?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你肩上背负的仇恨太重了,”陆随眼睫轻颤,眼神中似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惋惜,“我和你比赛不够公平,你也不会赢我。”
白骞释怀地笑了起来。
陆随的这句话说出来,他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十二年来一直缠着他的梦魇不会再出现了,那些不断滋长的仇恨的藤蔓,也早已被复仇的烈火焚成了灰烬。
他肩上负担着的那么多让他夜不能寐的仇恨,终于在这一刻,从他的心头卸了下来。
“哥,”房琪娇依靠在白骞身边,“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哪怕是一起死。”
“——不!他们不能死!”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站了出来。
房琪娇惊讶地转过头,看着身子还没好全的、被家人搀扶着到公堂上来的孟璟炜。
“两位大人,我挨板子是我妨碍大人办案活该,和房琪娇没有关系,我原谅她,请大人宽恕他们!”
“还有我们!”与此同时,一些女人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是王二府里的那些妻妾,一个孩子捧着一封签了名的信,递交给了拦住他们的衙役,“我们是死者王二的家眷,今日特意赶来,就是送上谅解书,为他们兄妹俩求情的。”
卫清酒愣了愣,看向为首的秦夫人,依旧是当日见到的那样,沉稳干练。
魏骁惊讶地问:“他们可是杀害了你们丈夫的凶手,你们为何这般大度,要谅解他们?”
“魏大人,我的这位妹妹已经向我坦白了老爷从前的罪行,”秦夫人指着站在边上的柳氏,柳氏虽然畏首畏尾,却还是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秦夫人继续道,“先前我并不知道这后面的许多事,还想要替老爷瞒着,想着给他死后留一个好名声。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我就明白了,这只会让这些仇恨继续堆积下去。只有谅解行善,才能为老爷和其子孙赎罪积德。”
秦夫人说完,面无表情地看了白骞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恨也没有同情。
“来了来了,我们也来了呢。集香楼的大妈妈消息灵通,在知道了当初那个哑女背后的故事后,听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疼的不行,带着一群姑娘们就上堂来求情来了,“大人,咱们也是来求情的。当年严格来说,是我没保护好她,要是我多问几句,知道了内情,我绝对会帮助他们娘儿仨的,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大妈妈我愿意担责!”
……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人来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这一对兄妹的身后。
不说那些死者是否罪有应得,只怜这一家人的悲惨遭遇。
白骞拉着房琪娇的手,两人挺着笔直的腰杆,在堂上并排跪着,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最后的宣判。
魏骁一敲惊堂木,命文书记录下了这三起案件的最终结果。
“宣,犯人白骞、房琪娇,杀害吕梁、王二以及‘窄头黄’黄乘海,证据确凿,且凶犯俱已认罪,判秋后斩立决!”
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魏骁紧接着话锋一转,补充道:“但这只是本官的判决,是否真的执行是要递交到圣上面前,由圣上亲自定夺的。本官会把详尽的线索和百姓的声音一并呈交到圣上面前,但愿圣上能够宽恕你们,免你们的死罪。”
虽然魏骁的话是在安慰大家,但是这样的情况几乎没有什么希望。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卫清酒站了出来。
她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手书,和一块沉甸甸的腰牌。
魏骁接过手书后,打开看了看,没想到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振奋起来,赶紧站起身去看她手里的那块腰牌。
“这,这是陆大人亲手写的手书?!陆大人,你早就在升堂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而卫清酒手中的那块腰牌,正是陆随随身携带着的那块钦差大臣的身份腰牌。
陆随依旧是沉默着坐在轮椅上,手指轻轻转动着卫清酒赠予他的那枚扳指。
卫清酒开口向众人解释道:
“大人一定会对案件秉公办理,律法无情,但并不代表圣意也无情。陆大人昨天夜里就已经写好了这封陈情信,为白骞兄妹俩陈情。”
“虽然他们两个是敌国子民,但这么多年已经完全融入了槃国,并且白骞也对我们的国土做出了许多贡献。陆大人建议,将两人的秋后处斩改为流放,就流放到从前景国所在的流放地,也就是现在的鸦舞湾州。”
“有了钦差大臣的腰牌,圣上一定会重视陆大人的提议的。”
所有人听了这番话,几乎都振奋了起来,陆随的开口求情,和百姓们的声音,一定可以改变这对兄妹两人的命运。
房氏夫妇醒来后,两人纷纷喜极而泣,冲到这对兄妹面前,将他们两个人都拥入怀中。
“如果你们这次能够活下来,就去鸦舞湾吧!我们两个把家产全都卖了,我们四个一起去鸦舞湾州安家!”
白骞听后呆在原地:“四个?连我也?”
“你是娇儿的亲哥哥,那也是我们的亲儿子,”房老爷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破涕为笑,“过了这个坎,谁也不能再把我们一家四口分开了!”
……
最后下堂,本案终于有了个还算圆满的结果。
白骞要被押回地牢之前,请示了衙役后,走到陆随和卫清酒面前,要给他们带话。
陆随挑眉:“怎么?要道谢的话,那就不必了。”
“陆兄,”白骞郑重其事地说,“往后你要小心了,有人要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