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随说完这番话后,卫清酒躲在暗处,观察着成疆的反应。
成疆不愧是在战场上拼杀了多年的老狐狸,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
他的表情不变,眼神中看不出半点波动,这一类人,便是最难观察的类型。
“待陆大人护送公主回大槃后,我过不了多久便也会回到大槃疆域,且不劳陆大人费心了。”
“既是如此,你就别在这挡本官的路了,让开。”
陆随毫不客气地让成疆走开,当着几个胆战心惊的轿夫,还有成疆身边属下的面,重重地在轿中跺了跺脚。
成疆并没有马上闪开,而是仍站在轿子跟前,不疾不徐地道:
“原定的日子还有几日没到,大人怎的这般着急?若不是今日之事让大人感到后怕?”
陆随能听出,成疆言语中赤-裸裸的试探。
“这朔方我左右也待够了,再在此处待下去,恐会被有心之人陷害迫害,不如早早回去。”陆随并不加以掩饰,甚至露出了挑衅一般的眼神,“况且,除了要护送公主回去和亲,我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听到这里,成疆的表情才极为明显地松动了些,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他带着自己身边的属下,往道旁让开了路,冷声道:
“既然陆大人有别的要紧事,那就不多留了,望大人一路顺风,能平平安安地到达大槃,完成和亲。”
成疆此话说的意有所指,陆随却不以为然。
“起轿。”
说完,卫清酒适时地蹲了下来,把轿门重新锁上,几个被吓的脸都绿了的轿夫赶紧起身,抬着轿子加快步子往前走。
看着轿子渐行渐远,成疆的脸上的表情才有了变化,从阴沉愤怒逐渐变得扭曲,愤怒地转过头,质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属下:
“陆随连根头发都没少。你找的那些人,当真是屁用没有!?”
属下怯怯地闷着头,仿佛再往下低些,那纤细的脖子都能被折断一般:
“属下有罪!可是将军,我的人只差一点就得手了,要不是不知道从哪里闯来一些莫名其妙的百姓——”
成疆眼神一横,那属下便立刻没了狡辩的心思,重新闭上了嘴。
“你不必跟我说失败的原因。”不难听出,成疆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怒意,他的气息粗重,脸颊还泛着红,显然方才被陆随还气得不轻,“下一次,不可以再出现失误,陆随这小子,多半已经拿到了我的什么把柄。”
“把柄?!将军,难道,仇扬藏着的那些东西,被陆随得到了?”
“不好说。”
成疆微微眯着眼睛,回想着刚才陆随的每个表情,还有他说的每一个字。
陆随先前同意呆在朔方,紧接着就遭遇了刺杀,借着审问刺客的名头,还去见了藏在地牢深处的仇扬。
以成疆对陆随的了解,他知道陆随是个十分敏锐聪明的人,只给他仇扬这一个小小的线头,他就能扯出无数隐藏在之后的长线。
而在这样重要的关头,陆随忽然决定立刻回大槃,还说有要事禀报。
加之仇扬死了,陆随却没有做任何调查的行为。
“他在威胁我。”成疆更加确定了陆随方才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想要让我知道的是,他手里已经有了足以让我受到波及的把柄。而现在,他要回去了。”
属下没有听明白成疆的推断,好奇地问:“将军,若是陆随已经拿到了将军的把柄,为何还要告诉将军?难道他不怕自己回不去吗?”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手里压根就没有任何证据和把柄,而是在诈我的反应,若是我当真有什么行动,那就说明我确实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成疆伸出了两根手指,表情也在同时变得更加阴冷,“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手上已经得到了证据,但他想要我跟他做交换。”
“交换?”
成疆冷笑一声,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猜想,他无非是想跟我做个小交易。他把我想要的东西交给我,换我对三皇子的效忠,成为三皇子最后夺嫡的助力。”
经得成疆提点,原先一脸疑惑的属下,神色也变得清明起来,恍然大悟地拍掌道:
“原来如此!说明日启程,多半是给将军谈判的时限,强调在朔方待得久,多半也是手里有了把柄的缘故!将军,如此,你可要和陆随交易吗?他手里拿着的,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
成疆冷哼一声,双手不自禁地握成了拳头: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旁人威胁我。”
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浮现出了杀意。
这属下在成疆身边待的时间不短,轻易能辨认出成疆心中所想,他压低声音询问道:
“将军,明日他们启程之前,可需要我再找些人,把他?”
他说着,抬手做了个用力抹脖子的动作。
成疆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交给你两次了,你可伤到陆随半根毫毛吗?”
说完,成疆从前襟里拿出一个晶亮亮的小铜钱,交到了属下的手里。
这个小铜钱的形状看上去像普通的银钱,但上面雕刻的纹样,却并不是市面上能够流通的那种货币,上面写着一些奇怪的小字,画着一些奇怪的刀具的图案。
“那个人也跟着来了朔方,对吧?把那个人找到,再把这个交给他。”成疆恶狠狠地狞笑着,眼前浮现出陆随濒死的模样,痛快得让他几乎都要笑出声来,“告诉他,不能让陆随活着回到大槃。在路上,陆随和陆随身边的人,能杀几个就杀几个……公主的命且留下吧,毕竟是厉宽老儿的女儿,让她活着无妨。”
“我要见到两样东西,第一是陆随的尸体,第二是他手里拿着的把柄。要是拿不到这两件东西给我,你就让他提头来见我。”
成疆最后这句话说得格外阴狠,吓得他旁边的属下都忍不住颤了颤,好半晌才怯怯地答: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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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坐在轿子里的卫清酒谨慎地掀起窗沿边的一个角,远远看着站在后面的成疆。
“他的脸色很难看,好像在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子榭,看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当真是把他激怒了。”
谁料陆随非但不觉得紧张,反倒痛快地弯了弯嘴角:
“他多半是想着,如何让我死在这回大槃的路上吧。”
陆随先前对成疆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让成疆知道自己手里有了把柄,也是故意让成疆以为,自己想要跟他做什么交易。
卫清酒迟疑片刻,还是没有明白陆随这样做的用意:
“难道我们手中有了证据,不应该是隐藏起来吗?为何还要泄露出去?”
“你觉得这么多年,成疆常年驻守在边疆,迟迟不肯回京州驻守,当真是因为他不想回去吗?”陆随淡淡笑着,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因为他不敢回去。”
虽然他已经是大槃有名的大将,是当今圣上信任爱重的对象,但成疆他定然每日每夜都活在痛苦和惊恐之中。
他每一天都在害怕,仇扬的人会在某一天,把那些罪证交到朝中,引起满朝震怒。
他害怕自己被暴露出来的那一天,会被堵在京州,死在京州的牢中,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只敢呆在边疆,时刻做好投靠别国的打算。
陆随扬眉一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坚毅的神色:
“本官要把他骗回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