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榭,你还好吗?”
卫清酒看着眼前的陆随,他就像被人定住了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呼吸的频率也没有什么改变,就连眼皮都许久没有动弹过。
她有些担心地把卷轴重新收好,手掌在陆随面前轻轻晃了晃:
“子榭,我们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现在只是有了更确凿的证据证明我们的猜想,对吗?”
陆随过了许久才缓缓抬眼,好似被灰蒙住的双眼,这才有了些许光亮。
他轻轻笑了笑,温柔地注视着卫清酒,示意自己没事:
“是,我们现在找到了足以让当年的案子翻案的重要证据,应该开心才对。”
这个卷轴,正是当年朔方负责检验尸体的文官,记录下来的最初的验尸格目,上面完整记载着将军死亡的时辰、地点,还有状态等等。
卫清酒把卷轴重新放回了小木箱中,视线转移到旁边的那一小叠微微泛黄纸堆上。
这一叠纸看上去有十几二十张,被整齐地折在一起,纸堆的几个角微微卷曲,被压在卷轴的下面。
“这是什么?”卫清酒小心地把下面那些写满小字的纸都取了出来,交到了陆随的手里,“子榭,你来看吧。”
陆随接过这些泛黄的纸后,一页一页的仔细看了起来。
越往下看,他的面色就越发阴沉。
“这是成疆当年,通外敌的罪证。”
此言一出,卫清酒都被吓了一跳,慌张地上前倾着身子,捂住了陆随的嘴。
“小声些!小心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卫清酒心惊胆战地叮嘱着,虽说他们坐在轿子里,隔音还是比较好的,外头的轿夫不能听见他们说什么,但还是要小心以防万一。卫清酒低头看向了陆随手中那些写满了字的纸,眼中闪过几分异色,“这些,这些写的都是真的吗……”
两人沉默地阅读着上面所写的内容,当年的那些往事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两人的脑海中。
作为陆长留唯一的徒弟和极为信重的副将,成疆在不断地成长中,越来越亮眼,名声也越来越响亮,可生性清高孤傲的成疆也开始对自己的地位不满起来。
他试图脱离陆长留,自己组建属于自己的军队,能亲自得到圣上的夸赞,而不是在陆长留被奖赏的同时,“顺便”得到些小小的奖励。
于是,他开始在暗地里,和朔方当时王上有了联络,甚至还被陆长留查到,他和离震的一些官员也曾有过利益的往来。
“这些都是仇扬查到的,”卫清酒惊讶地看着这些记录下面的署名,单独写着仇扬的名字,“所以当时陆老将军已经察觉到了成疆的问题,让仇扬偷偷在私下寻找成疆的罪证。”
也难怪成疆会在陆长留死后这么久,因为仇扬的一句话还留他或者这么多年。
他知道了自己有罪证有把柄在仇扬的手里,而这些罪证绝对不能公之于众。
当年陆长留的死,就是一场要将他的命收走的阴谋。
成疆将这场毒杀放在了大战之后,特意等着在陆长留成功平乱了之后,才要了他的命,这样在最后封赏的时候,成疆这个副将,就可以得到双倍的奖赏和声誉。
他甚至将自己师傅的死,利用的淋漓尽致。
“有了这些,等我们回到大槃,就可以治成疆的罪了。”陆随把小木箱里的东西都放回了原处后,重新把小木箱上了锁,“这里面还有不少涉案人员的名字我都见过,虽然没有出现萧令琰的名字,但我知道,那些都是萧令琰的人手。”
“当年不仅是成疆,萧令琰也掺合其中,也许他们两人都和当时的朔王勾结,才会有这样一场庆功宴。”
陆长留死了,萧令琰在朝中没有了最强劲的对手,成疆没有了挡在他身前的大山,而朔方也不再有足以让他们一国都忌惮的大将。
三人一拍即合,促成了这一切。
卫清酒表情复杂地看着陆随把木箱重新收好:“现在这个罪证在我们手里,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能安全地回到大槃,将这些呈到堂前了。”
在此之后,陆长留的枉死就能得到昭雪。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要能安全地离开朔方,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他们乘坐的轿子,忽然莫名地停住了。
他们上轿子的时间并不长,按照常理来说,并没有到陆随暂时居住的寝宫,距离公主所在的宫苑也还有很远的距离,现在停下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被人拦住了。
“陆大人,你可在轿上吗?”
熟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声线冷淡而又阴沉,不难听出是成疆的声音。
陆随和卫清酒没有开口,也没有贸然从轿子上下来。
轿子外面,成疆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大人可在轿上吗?老夫是来跟你谢罪的。”
成疆个性向来都比较疏离孤傲,很少会在旁人面前以老夫自称,更从来没有听过他跟谁说起过“谢罪”二字。
陆随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成将军私事繁忙,有什么需要和下官谢罪的?”
“今日在将军庙,我因为有事提前带着马车离开,致使陆大人在庙中受到了不明袭击,后来我派人回去接应的时候,都听说了。”
成疆语调平稳地说着这一番话,就好像真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他继续说道:“陆大人会遭遇此事,全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断不可能允许此时的发生。你先下来吧,让我看看可有受伤。”
坐在轿上的陆随抬脚踢了踢轿门,将轿门踢开一个口,足以让外头的人看见几分轿中的景象。
“成将军这是来,看我陆随有没有死干净吗?”
陆随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那真是对不住了,没能让成将军如愿呢。”
成疆微微眯起眼睛,果然看见陆随完好无损地坐在轿中,甚至连一点皮外伤都没有见到,仍体体面面地叉着腿坐在里头。
他眼中的狠戾只闪过一瞬,随即便坦然地笑起来:
“陆大人没什么事便好。为了向你谢罪,过几日我再带你去朔方宫边上的两个城镇看看,那里有千年不化的冰雕可以看……”
“不必。”
陆随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成疆的建议。
成疆顿了顿:“怎么,陆大人不原谅我?还记得当年我曾去过师傅家,陆大人还很小的时候,总喜欢跟在我后头学我拿刀的动作……”
“我说不必了,收起你的假惺惺吧,将军。”陆随毫不客气地用脚又提了提轿门,轿门被踢得时而开时而合。
“稍后我便请示王上,明日我就回大槃了。在回去之前,我且奉劝将军一句——”
“莫要再旁人的国土上待得太久,我怕将军待久了,会连自己姓甚名谁、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