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清酒说完这番话后,在场上的几乎全部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一个人敢抬头,也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开口。
除了那些舞者蹑手蹑脚离开的细碎的脚步声,整个宴厅就只能听见卫清酒强行想要压抑着的呼吸声。
“卫清酒,朕记得你,对你印象也很是不错。”皇帝先是笑了笑,随后表情微变,眼中闪过几分微愠,“朕怎么不曾记得,你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胁迫梁王,在朕面前摆弄这些心机!”
卫清酒听出皇帝话语中的怒气,但在入宫之前,卫清酒早就已经做出了把头别在腰间的准备,她的情绪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皇上息怒,若不是事出有因,定不会出此下策!只是事关重大,我必须要在皇帝面前陈述冤情!若能说出真相,卫清酒死不足惜!”
卫清酒把话往绝路上说,梁王妃心慈仁厚,有些紧张地想要开口帮忙求情,却被梁王不动声色地抬手拦下。
他低声对梁王妃道:
“莫要慌张,圣上心中已如明镜。”
果然,皇帝再没有对卫清酒加以怪罪,反而微微扬了扬眉眼,有些好奇地看着卫清酒:
“卫清酒,你且先跟朕说说,告御状为何不到朝中,到文武百官面前,却要寻求梁王的帮助?你难道不知道,梁王此人最不爱沾染这些杂事吗?”
“皇上,正是因为知道梁王的这个性子,刚才我所编出来的舞,皇上才会不带任何预设地去看。”卫清酒缓缓抬眼,说出了让在场人听了都心惊肉跳的话,“朝中如同良木有腐虫,若是我当着腐虫们的面指出了木上的孔洞,恐怕我的声音也会像那些真相一样,被湮没在阴暗中。”
卫清酒说得足够直白,就好像她真的抱着赴死的心情,来说出这些话。
皇帝往后仰着身体,抬手摸着自己的胡须,微眯着眼睛道:
“你口口声声说冤情,说真相。你这煞费苦心的舞朕也看懂了,你无非就是想说大理寺少卿陆随的案子,对吧?”
卫清酒心头微跳,没有否认。
“朕刚知道此事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成疆的身手远在陆随之上,而陆随的晕血症朕也是知晓的,他一个文官,凭什么能杀得了一个老将。但当时数十双眼睛亲眼目睹,验尸官呈上来的卷宗,也写清楚了成疆的死因——卫清酒,人证物证都是朕亲眼所见,全无错漏,就算你再不相信陆随杀人这个事实,你也应该接受。”
原来,皇上之前因为觉得本案蹊跷,也曾十分仔细地审视阅读过卷宗,卷宗上所有人都是分开审问,每个人的供词几乎都一致,所有人都看见陆随从成疆的胸口拔出剑来,鲜血还溅了他一身。
卫清酒从容地笑了笑,开口道:
“既然皇上亲眼看过了这些卷宗,那就更好了。当时上报这些供词的人都是在成疆已经死后,才赶到现场的。而从头到尾,我和陆大人都在不远处,亲眼看着凶手将成疆杀死!可为什么,刑部的人不来询问我的证词?”
甚至当时陆一也在,刑部却全部避开了陆随身边的所有亲卫,目的很明显。
所谓人证,不过是断章取义,呈上去的,也不过都是些想让别人看见的。
“可见到杀害成疆凶手的人,只有你和陆随。你的身份特殊,刑部不采纳你的证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皇帝并没有轻易地被卫清酒说服,而是继续追问:
“你说那些目击的证言都是断章取义,那么朕再问你,那些验尸格目,白纸黑字红印,朕是都过目的,上面写的面面俱到,你可有说法?”
卫清酒摇了摇头,坦诚地说:
“皇上,我对成疆的尸体作了初检和复检,两份格目都是我亲自写好的,可是等我呈上去后才知道,最终给陆大人落下罪状的,是那刑部拟的验尸格目……皇上只说那格目上面面俱到,若是让我编一份验尸格目,我能编的别谁都细致。”
“编?”皇帝挑眉,似乎对卫清酒的自信有几分欣赏之意,“若是朕把那格目给你,你能指出错处来?”
卫清酒从容笑道:
“皇上,我亲眼见过成疆的尸体,别说找出错处,就算是现在让人拿上来纸笔,我也能将呈上去的验尸格目,一字不落的默背下来!”
皇帝有些惊讶,他曾在殿试上见过许多天资聪颖的状元,大多都是拥有独特的见解和斐然文采,但能做到过目不忘的,向来不多。
他也不多话,弯了弯手指:
“赐笔墨。”
卫清酒听见皇帝的这三个字后,心中一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松懈了下来,她一直等着的,就是能把验尸格目呈到皇帝面前的机会。
若是让她背书,将书上的内容七七八八默写下来,她可能还会有些为难,但若是默写下验尸格目,她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卫清酒从地上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太监们也端上了一个小方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
在众人的注视下,卫清酒的右手拿起了笔,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她的眼前,成疆的尸体就像是重现了一般,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每一个可疑的痕迹,前所未有的清晰,统统展露在她的面前。
半晌后,她睁开双眼,笔下不停,几乎是用一口气,将密密麻麻写满四页的验尸格目,一字不差一字不改地默了下来。
“回皇上。”卫清酒将验尸格目交给了身边等候着的公公手里,“但凡有一点错处,卫清酒愿以死谢罪!”
皇帝接过呈上来的验尸格目,一边淡然地阅读着,一边看上去像是随口一问:
“成疆为何出现在京州城外?”
卫清酒明白,相比成疆之死,皇上对成疆出现在京州城外这件事,更加在意。
这也是他此时愿意听卫清酒说下去的原因之一。
刑部对此事的解释是,由陆随带领的这一支送亲队伍,在前往朔方的时候,曾经被多次劫道,朔王在公主离开朔方后,始终觉得担心,便恳求成疆带兵进行护送。
就在这时候,卫清酒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十分小巧的盒子。
“皇上,这里面放着的,就是成疆出现在京州城外的原因,还有萧令琰的罪状,今日我全都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