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漆黑的夜晚，整个凉州却被火光点亮。
看见了张生华发来的信号，朝戈毫不犹豫地带着大槃军朝凉州城赶来。
跟随朝戈久了的人都知道，朝将军向来喜欢用些扰乱敌军的计谋来获得胜利，而那个大家都看见的信号，也正是每一次象征胜利的信号。
因为张生华的这个信号，士兵们士气大震，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凉州城外，见到的却仍然是白日里见到的那副光景。
凉州城的正门和两侧的侧门都是死死关闭着，城墙上的守卫也比白日里多出许多，烈焰的火光将暗夜点亮，城墙上每一个守城的侍卫面上都写着视死如归，完全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
“情况不对。”
朝戈拉住缰绳，抬手叫停身后的军队。
在派出张生华之前，朝戈特地嘱咐过，只有两种情况才可以给朝戈发信号。
第一种情况便是跟着那些女子们成功混进了城中，并且成功煽动了凉州城内的百姓，能够说服他们把城门打开。
第二种情况，便是张生华他们成功抓住了景国公主或是文将军二人中的任何一人，方可发送信号。
而现在凉州城的大门紧闭，那就是第二种情况？
张生华把久卿公主给抓住了？
可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到张生华和那些女子的身影，只见到距离城门不远处的那辆板车，连上面躺着的尸体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张生华那条蠢-狗，把人带到哪里去了？难不成是诈？”
他带人往前靠近了些，忽然发现了板车后面好像有一个女子的尸体，胸口正插着一支箭，还在地上微微抽搐着。
看上去，似乎和张生华的外形有些相似。
就在这时候，头顶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
“朝戈，你不必寻了，你想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朝戈心道不妙，抬头望去，只见城楼之上，久卿公主就像白天一样，穿着纯白色的衣裙，脸上戴着那张面具，完好无损地站在城楼顶上，垂眸看着朝戈和他身后的大槃军，轻蔑地笑了几声。
所以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就是张生华。
久卿公主笔直地站在城楼顶上，身边站着身材魁梧的守卫，她冷眼看着那些诧异的大槃军：
“本公主在大槃这么多年来，对大槃的将军们也都有所了解。本宫从来只听过陆长留将军是光明磊落地拿下每一场胜仗，向萧令琰成疆之辈，包括你朝戈，皆是卑鄙无耻之流！朝戈，你从前得逞这么多次，肯定不会想到，这一次竟然会在此落败吧！？”
朝戈眉眼低垂，同时，他也听见了身后侍卫们窸窸窣窣地私语声。
朝戈以往的胜利，多多少少都有些小计谋的加持，才能势如破竹地获得胜利，他们从未见过朝戈落入这样的窘境，也都开始忍不住暗自讨论起来。
“呵，落败？小丫头片子不过是杀了个没用的副将，就自以为能将我们尽数击退了？”朝戈并没有没久卿公主的气势给吓到，反倒拉着马又往前走了几步，将自己的身体从暗处走到火光之下。
摇曳的光照应着他的脸，那张稍显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狠辣的表情。
“凉州城并非易守难攻之地，掐算日子，这几日凉州城派出去的援兵也差不多就要回到凉州了。你们景国军只有部分兵力进入了凉州城，剩下的大批军队还在锦州附近活跃呢……明日天亮前，老夫就要进你凉州城，将你活捉，带到太子殿下面前，听候发落！”
朝戈不愧是两朝老臣，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几句话出口便迅速扭转了局势，不仅让大槃军队的士气重振旗鼓，他身上的霸气更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生生震慑住了站在上面的久卿公主。
久卿公主脸色微变，在和朝戈对视一眼后，下意识后退两步。
这时，一只手从看不见的地方伸了出来，一把扶住了公主。
文当家沉着眉眼，小声说：“气势决不能输！文心，你现在就是景国的公主，绝对不可以让大槃人小看了去！”
穿着卫清酒衣裙的文心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当她侧头看见文当家的眼神后，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当她站在这里的时候，才终于体会到了卫清酒作为公主，站在最前方率领景国军的那种心情。
公主是勇敢的。
“我也要像公主一样勇敢。”文心在心中默念着，可脸上还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可是公主她，她被不认识的人带走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文当家的脸色比文心好不到哪里去：
“那人在关键时刻救了公主，多半不会伤害公主，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现在我们唯一能为公主做的，就是稳住军心，守住凉州城。”
他们都在担心着卫清酒的安危，但卫清酒那颗这几日都一直悬着的心，在看见陆随的那一刻，却是放了下来。
卫清酒坐在马背上，听着身后熟悉的心跳声，身体又忍不住地往后靠了靠，在陆随的怀里蹭了蹭。
从陆随的心跳声中，卫清酒也能感觉到陆随与她重遇后也有同样的心情，但他偏偏矫情地沉默着，一言不发地握着缰绳，明明耳垂已经微微开始泛红，却还对卫清酒不理不睬地昂着头，嘴角冷冷地抿着。
见陆随迟迟不说话，卫清酒莫名生出了逗弄的心思。
她故作娇羞的模样，柔声问道：
“多谢壮士相救，若不是壮士你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小女子名叫卫清酒，壮士可以唤我一声‘清儿’。”
话音刚落，卫清酒就感觉到坐在后头的陆随身体一僵，整个人都不好了。
卫清酒忍住想笑的心情，变本加厉地道：
“公子为何不说话，公子是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吗？”
说话间，卫清酒就把束在头上的发带解了下来，先前为了装扮成大夫，她把头发全都盘在头顶，这会儿松开了发带，如瀑长发滑落下来，娇俏地披在卫清酒清瘦的肩背上，将她整张脸都衬得楚楚可怜。
卫清酒伸出咸猪手，在陆随的胸前轻轻撩拨了几下，温柔地道：
“公子救了清儿，现在想带清儿去哪里呢？”
谁知道陆随那只护住卫清酒腰上的手忽然抬起，紧紧握住了胸前那不安分的小手。
陆随垂眸，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有暗流涌动，沉默片刻后，才低沉地开口。
“……别装了，班门弄斧。”
可他明明早就看出卫清酒是有意逗弄他，脸颊还是莫名绯红，就连呼吸也变得更加粗重了些，还是不可避免地中了卫清酒的道。
陆随轻轻勒动缰绳，让马行驶的速度减弱，卫清酒也收了心思，她一边将头发低垂地束在脑后，一边问陆随：
“你知道我在凉州。”
卫清酒想问的是另外的问题，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嗯，能猜到。”陆随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就算你不在此处，三皇子的队伍马上要经过凉州，我也是要来的。”
陆随也想问一个问题，迟疑之后，也没有说。
两人怀揣着相同的问题和答案，都小心翼翼藏着，对卫清酒的身份绝口不提。
“那些跟着你的侍卫，都是陆府的人吗？”
陆随摇了摇头：“我只是带了几个人来救你，剩下的大部队都在前方等着。他们算是陆家军，暂时听我和三皇子的调遣。”
卫清酒微微侧目，认真地问陆随：“如果让朝戈打赢了，凉州就落在了太子手里，凉州乃是三皇子回京的必经之路，他肯定不会轻易让三皇子回京的，很有可能，还会加害三皇子。对吧？”
“不错。”陆随和卫清酒对视一眼，“也不能落在你手里。”
卫清酒“噗嗤”一笑，看着陆随那气鼓鼓的样子，她弯着眉眼问道：
“陆将军，和景国军暂时合作如何？”
“怎么合作。”
卫清酒思忖片刻，答道：
“和景国军共同抵抗朝戈，将朝戈打回京州，守住凉州。若是三皇子登基之后，同意将景国原都城给景国流民居住，让景国民自行治理，景国军便能为陆家军开城门，并助三皇子从凉州通行，如何？”
陆随面具下的眉眼轻挑：
“我是臣，不是君，如何能帮三皇子下决定？”
卫清酒摇了摇头，笑道：“但他会听你的建议。”
“不行。”
为了不让朝戈那些人认出陆随的身份，从而影响到陆府的安危，陆随才一直戴着面具。
可现在已经远离了大槃军，他轻轻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真容。
“我要收取些好处。”
说完，他抬手捏住卫清酒的下巴，将她的脸微微扬起，可还没等他吻上去，卫清酒就先抬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卫清酒的双眼晶亮亮地，像极了陆随初次见到她时，那闪闪发光的样子。
“够了吗？”
“不够。”
陆随轻轻勾起唇角，不由分说地低下了头，再一次吻住了卫清酒。
不仅如此，他还在卫清酒的下唇轻轻咬了一下。
“够了。”陆随回味般地重新戴上面具，微笑着看着脸颊已然红透了的卫清酒。
“——久卿，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