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外。
地上歪歪扭扭插满了箭矢，零散躺着一些伤员和尸体，有的人负责将那些受伤的伤员拖到后方，而后方又有源源不断的士兵往前不断拼杀。
而凉州城内，也是一副残忍的光景。
因为凉州城的城墙高度并不是特别高，完全是弓箭能够触及到的高度，不断也有弓箭手中箭倒下，每当有人顺着钩绳爬上城墙，又会引起小范围的混乱，正如朝戈刚才所说的那样，凉州城池并不是易守难攻的，照这样的情势看下来，过不了多久，凉州城的城门就要失守了。
“文将军！既然城门就快守不住了，我们就先放弃城门，守在城中跟他们打，且战且退！倘若利用城中的地形，我们还有胜算！”
听了属下的话，文当家的毫不犹豫就拒绝了这个建议。
“公主的命令，绝对要守住城门，我们就一定要守住城门！若是我们放弃了，选择在城中，那受到伤害的就是那些无辜的百姓了！挺住！”
可想法是好的，情况却并不可观，眼看着凉州城门边堆满了尸体，带火的箭矢也点燃了远处的树林，照映出来的大槃军的数量，远比文当家想象中要多出很多。
眼看着凉州城门就快要守不住了，守城的景国军负伤的越来越多，文当家看着不断被拖下去医治的同伴，不由得眉头紧锁。
难道……真的要把城门让出去？
“将，将军，公主，是公主回来了！”
文当家听见属下的话，眼前一亮，立马跑到城墙边，顺着他手指引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卫清酒。
卫清酒已然穿戴整齐，面上戴着面具，而先前那个接下她的男子面上也戴着面具，二人同乘着一匹马，正奋力地朝凉州城驶来。
而更让文当家的震惊的是，在他们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精锐骑兵，他们振奋地高呼着，朝凉州城外的战场加速行进着。
正带领着侍卫攻城的朝戈，刚才还想着马上就能攻进城中，正窃喜着，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看上去不容小觑的队伍，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率领这支队伍的人，竟是景国的那个公主，久卿。
“等……等一下……”
刚才还愤恨看着卫清酒的朝戈，却在看到她身后那个人的瞬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马背上那个男子身材匀称，骑术了得。
不仅如此，他那独特的持弓手法，和那双冷静而肃杀的眼神，简直像绝了多年前的那个人。
——那个早已经不在的人。
朝戈的喉头上下动了动，双眼死死盯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可越是观察，就越是觉得。
与此同时，在城墙上的文当家也被马背上的男人给镇住了，他那个熟悉的架势，动作，持弓的样子，逐渐和那个记忆中熟悉的人影慢慢重叠，最后几乎完全交叠才一起，成了完整的样子。
文当家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对那个马背上的人怒目而视：
“陆长留，那是陆长留！是灭我们景国的，那个陆长留！”
文当家的声音很大，景国军当中的很多人都听见了，他们都惊讶地看向了与公主同乘一匹马的那个戴面具的男子。
陆长留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况且就算没死，活到现在应该也是个和朝戈年龄相近的老者，可那马背上的男子明明才二十出头，此人是绝对不可能是陆长留的，众人想着，多半是文当家的看错了。
在景国军这边，此事只是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很快就被人们忽略了。
而大槃军这边则不一样了。
几乎所有大槃军大大小小的卫兵们，都见过陆长留的画像，在军中也不乏有以陆长留为信仰的崇拜者，他们将陆长留当成是一种精神和榜样，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亲眼见过陆长留，但每个人都大概知道陆长留在战场上的风姿。
那些将军图上画着的图像，却在这一刻活了过来，那个人，完完全全就是陆长留该有的样子。
“怕不是，陆老将军的英魂现世，要助景国军了！？”
不知是什么人高喊了这一声，结果周围许多人都被这个想法给震慑住了，在这一瞬间，大槃军们竟然默契十足地生出了退意。
“岂有此理，不过是景国人找来装神弄鬼的把戏，就这么把你们都给吓住了！？”朝戈怒吼一声，他手中握着双剑，高声喊道，“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都不允许退缩！给我上！若是让我发现有人临阵逃脱，当即斩杀！”
陆随在陆家军的护送之下，成功到达了侧门，将卫清酒完好无损地交给了景国军后，他带着陆家军调转方向，朝朝戈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文当家知道卫清酒平安无事地被送回来了，立马从城楼上跑下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卫清酒跟前，仔仔细细地检查着：
“公主！公主身上各处可有受伤？要不要叫大夫来医治？”
“我没有受一点伤，文当家不必如此担心。”为了让文当家能安下心来，卫清酒乖巧地转了一圈后，解释道，“跟我一起来的是大槃的陆家军，是他们护送我回来的，我和他们已经说好了，他们此次，会助我们守住凉州城。”
文当家听了卫清酒的话，却没有露出开心或者是惊喜的表情，反倒有些怀疑地开口：
“陆家军？那个救了你的男子，难不成是陆随？”
卫清酒知道陆家人和景国人特别的关系，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是。我和陆随说好了，太子率领的大槃军也是他们的敌人，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只要将他们打退，并且我们支持三皇子登基，三皇子定能给景国人一个好的归宿。”
文当家有些不相信陆随，但他对大槃几个皇子也有所了解，客观来说，三皇子的品性纯良，若是他登基了，对景国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文当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头，看向了在行军阵后指挥的陆随，给景国军下达了全力支援陆家军的命令。
而在城墙之下，朝戈也隔着人海，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随看。
他不知道马背上的人是何方神圣，不知道景国人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和陆长留几乎一模一样的替身，每一个动作和举动，甚至率领军队的阵法，习惯，乃至行军的作风，都几乎和陆长留一个模子复刻下来一样。
朝戈仍想强撑着，可无奈的是，他太熟悉陆长留的作战习惯了。
他是那样勇猛，却又是那样谨慎，将双方兵力、天气、地形都分析了个遍，粗中有细，堂堂正正地发出了袭击。
尽管朝戈多么不想承认，但他的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悄然的怯意。
多年之前，他也曾是这样，在论兵的时候，一次一次输给了陆长留。
而陆家军和朝戈率领的大槃军这一战，竟就这样不眠不休地打到了第二天的黄昏，双方才终于有了收尾之势。
朝戈年事已高，身为主将明明可以退居兵线以后，他却不服老般的始终冲在最前线，理所因当地，他的身上受了伤，从左肩头到后背，被砍伤了两条看上去有些骇人的刀痕。
他在属下的掩护和搀扶下，暂时退到了一边，回望自己的兵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而就在这时，那戴着面具的男子竟然开口向朝戈喊话。
“朝将军，莫要再强撑了，带着剩下的士兵回去复命吧。回去禀报太子，我们是三皇子的护卫，准备在凉州迎接三皇子归京，在三皇子到达此处之前，凉州城的大门不会给任何人打开。”
朝戈眼眸一沉，回话问道：
“对战的是何人？”
“三皇子麾下，陆家军。”陆随直截了当地报出了陆家军的名号，“不管太子之后还要派多少人来，我们都会再次等候三皇子，并且会安安全全地将三皇子送回京州，亲自向皇上复命。”
说到这里，陆随不屑地冷笑一声，他抬起手中的弓箭，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下来，便在众人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将一只箭矢破空射-出，直接射穿了大槃军正插在旁边迎风摇曳的旗帜。
“手下败将，带着你的人滚出凉州吧。”
朝戈再一次愣住，陆随的身形和声音是又一次和几十年前的年轻的陆长留重叠到了一起。
当年的陆长留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论战中赢过了他，最后笑嘻嘻地挠着后脑勺，脸上明明挂着的是单纯直白的笑容，开口却说的是：
“——手下败将，你永远也赢不了我的啦！”
想到这里，朝戈忽然觉得呼吸一窒，随后竟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