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随没有马上回答三皇子的问话,他犹豫了。
三皇子回京的事迫在眉睫,绝不能在此事上过多耽搁。
“子榭?”三皇子见陆随没有回答他,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而今五弟已经占了上风,如若我们再赶不到京州,恐怕太子就会失利,若是父皇落在五弟手中,我再赶去恐怕就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陆随小时候一直向往着,想像父亲那样成为一个武将,但是又因为晕血症的关系,自然便断绝了武将之路,但他仍旧热爱研究兵法,爱看兵书,泊彦早就发现了他这一闪光点,陆随就是个军-事方面的奇才。
泊彦需要陆随,在这次的夺嫡之战中,他认为陆随甚至能起到扭转局势的作用。
陆随也明白自己的职责,但他知道,如果这一次他离开了,他和卫清酒的关系就会出现变化。
当他走出这一步后,他就是大槃的臣子,是陆家军的将领,是陆长留的儿子,需要他的也不仅仅只有卫清酒,还有泊彦,梁王,还有所有大槃的百姓,甚至景国百姓日后能否有栖息之地,也和他有重大的关系。
泊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表情平静的卫清酒,大概也明白了陆随在顾虑什么。
“不过子榭,你毕竟是个文官,这领兵征战之事,也并不是说我非要逼迫你什么。”泊彦微笑着走到陆随身边,为了让他放宽心,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我们明日启程,我等你到午时。午时一到,你若不来,我们便不等你了,你自己做决定。”
泊彦对陆随微笑着说完后,和梁王一起站了起来,天色渐晚,奔波劳累了一日,他们分别回房休息去了。
“清儿。”
待泊彦和梁王的背影渐行渐远,陆随才走到卫清酒面前,试探地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
卫清酒微微低着头,不知怎的,在现在这样的时刻,整理桌上的茶具都显得如此重要。
她几乎全神贯注地收拾着桌面,并不想面对陆随,也不想听他的话。
陆随微微蹙眉,卫清酒浑身都散发出拒绝的气息,他那想要伸出的手,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就在他微微开口欲言又止的时候,文当家一个箭步走了上来,挡在两人的中间,他义正言辞地道:
“我们景国军是不会跟着三皇子离开的,我们的公主也不会跟着你走。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在今日一次说完,就当是告别了。”
“我还没有答应要去。”陆随按捺住心中的火气,冷冷地看了文当家一眼。
之前都是看在卫清酒的面子上,文当家屡次做出了冒犯陆随的举动,陆随都没有当一回事,但是今日,陆随只看了他这一眼,文当家就立刻感觉到遍体生寒,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你,你还想干什么?”
“文当家,让我来跟他说吧。”卫清酒轻轻拍了拍文当家,示意让他让开,待文当家知趣地退出到门外后,她才缓缓抬眸,直视陆随的眼睛,“子榭,你去吧。”
陆随薄唇紧抿,目光炽热地看着卫清酒。
卫清酒淡淡笑了笑,抬手温柔地摸上了陆随的脸颊:
“先前你在亭中的那些话,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这么自私,那样是不对的。”
陆随握住卫清酒的手腕,颤抖着将她的手缓缓下移,放到自己的心口处:
“你已经决定了吗?”
“子榭,你还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吗?这不像我认识的你。”卫清酒明明是笑着的,可她的眼泪还是毫无征兆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我第一次见你,虽然觉得你这个人脾气坏,又霸道无礼,但你却是闪闪发光的。”
“你在公堂上斥责昏官和凶犯的时候,是那样神采飞扬,你在马背上拉出弓箭的时候,是你最耀眼的时候。子榭,你不该与我困在深山,你是有翅膀的,上天给了你这些,你便是注定要去做些什么的。”
陆随听明白了,卫清酒已经是在给自己道别了。
他慌张地将卫清酒抱在怀中,只恨不得将她融进身体:
“清儿,你说的多不公平,可有没有人问过我要什么?”
卫清酒在他怀中破涕为笑,难得听他这样孩子气般的话,意外地让她心情好了些许:
“子榭,你回去休息吧,明日莫要让三皇子等你太久。你想要的什么——等所有事都结束了,我相信上天自会给你我指引。”
“清儿,始终是我陆家对不起你,若我死了,我便祝你得遇良人,子孙满堂,”陆随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双眼仍暗藏着最后的希望,“若我这一次活着回来了,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从今往后,让我代替你的父母,照顾你一生一世,可好?”
陆随从未有过这样急切地心情,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卫清酒的答案,却惧怕听到答案。
在她身边的自己,没有和旁人在一起时的自信,反而会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忐忑不安。
“明日你要早起,今日就早些休息吧,我也累了,先回房了。”卫清酒最终还是没有给陆随一个答复,从他的怀抱退出来之后,卫清酒转过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便再也没有回头。
她没有办法告诉陆随自己的心情,因为从一开始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在困惑着。
没有听见答案的陆随,久久地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好在小亭子的顶棚挡住了月色,才让他那微微泛红的眼眶藏匿在了黑暗中。
“大人……”
他站了许久,报完信一直守在旁边的侍卫忍不住开口唤他:“大人,公主已经回房了。”
“嗯。”陆随的嗓音喑哑,他拿出那副面具重新戴上,将自己的表情藏在了面具之下,“回房,准备明日动身的行李。”
陆随的行李并不多,只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和书册,没过一会儿,房中的烛火就熄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卫清酒独自一人站在星空之下,在临走之前,默默地注视着陆随的房间,最后用眼神给他道了一声再见。
她始终没有办法亲眼看着陆随跟着三皇子离开,她知道这一次的分离,之后再想要见面可能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卫清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避开守卫们的视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她就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山寨上走下来,没想到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凉州城。
“公主殿下?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下山?”在侧门看守的侍卫一眼就认出了卫清酒,他看着卫清酒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公主,您想去哪里?要不然我派些人手护送你吧?”
卫清酒极为勉强地提了提唇角:“不必了,我想一个人思考些事情,就在这城中随意走走吧,在城中很安全,你们不必担心我。”
“……是。”
在侍卫担心的眼神中,卫清酒独自一人拐进了右边的巷中。
在此之前,她从未认真走过这里的街道,不知道原来这条街在不摆摊的时候看上去这么宽阔,不知道在白天这么喧闹的街市,夜晚会安静到连她的脚步都会听见细碎的回声。
深夜的城镇一片漆黑,看上去有些渗人,但卫清酒向来不惧怕什么神鬼和黑暗,反而好像只有在黑暗中,她焦躁的心情才能平静下来。
卫清酒漫无目的地在无人的街道上走着,忽然,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抹光亮。
她这才发现,那里头还亮着灯的,正是前些日子,她曾在里头求过签的寺庙。
卫清酒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而就在她到达寺庙门口的时候,然空师傅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脸上仍旧带着没有任何波澜的笑意,平静地看着卫清酒:
“公主殿下,贫僧等候您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