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勉强地笑,蠕动着苍白的嘴唇,“那……你是在嫌弃我……”
他与她对视,“然后,不想见到我?是吗?”
察觉到他眼里的破碎,心里闷闷地,言嘉颐连忙解释:“不是……我没有这么觉得。”
“我是说,你不要跟他们玩,就不会总是跟人打架,也……”她有些难为情,目光移到他的手腕处,“就不会受伤了……”
“你……真是这么觉得的?”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你不该是一个坏学生的样子,你很好。将来会更好。而且……你不是说要转普通生了吗?那你要更努力才是。”
风掠过树梢,江文哲的眼睛里闪着点点光芒,他注视着言嘉颐。
“你别总是看着我。”言嘉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赶紧转移话题,“你怎么进来的?”
“啊……那个……我进来找一个人人。见一位老师。”江文哲才不会告诉她自己是翻墙进来的。
“哦,那时间也不早了,对了,你记得来看我表演。”
“好。”
江文哲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余晖里,心里百感交集。目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朝它走去。
……
“我先回去了跟我家先生约会了各位,明天见。”于文音踩着洋气的红色高跟鞋走出办公室。精致的妆容,时髦的打扮,加上本就出众的五官使她看上去根本不像近四十岁的女人。
江文哲随意地倚在一间空教室的门口,低垂眼睑,摘下口罩。他不敢看她,不敢面对她。心中积压多年的疑问似乎都在对她的匆匆一瞥中知晓了答案。
她过得很好,找到了一个有钱的,对她很好的丈夫。拥有着稳定的收入,比其他人优越得多的生活。跟之前的生活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是为什么,她成了一个坏人呢?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喉头哽咽,他强忍下眼泪,几度张嘴却欲言又止。
眼看着她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江文哲鼓起勇气抬头,她的电话却响起。
“喂,优优啊。”她语气温柔,对着电话那头道。
“妈妈马上就回家了,你和爸爸是不是已经在等了……在点菜了?好好好,妈妈马上到。”
江文哲僵在原地,见她挂断电话,他赶紧撇过头,心里却反复默念着这个既定的事实:“她有孩子了!和她的现任。”
那是不是,她其实根本就不想我出现!所以这些年才不跟我联系,换掉了电话卡,切断了我和父亲的所有联系。江文哲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呼吸,疼痛的感觉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如同藤蔓将他禁锢,将他的希望之苗扼杀。
那儿时回忆中她的温柔又是什么?深夜的吟哦轻哄他入睡,白日里的鼓励增添他的喜悦,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聊天逗乐,都是梦吗?
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幻想着往日生活归来,其实早就结束了,在那一天生日就结束了!他到今日方才醒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妈……”江文哲被痛苦包裹,无意识地轻唤着多年未说出口的称呼。一滴泪水夺眶而出。
于文音侧头,看见了他。她眼里先是闪过惊愕,而后是无措,再然后是想要逃避。江文哲把一切看在眼里,他听见心中传来的破碎声。
风忽地猛了,似乎是要将他的记忆带走,然后从此成为陌生人,各走东西,再不相见。
“文……文哲……”她一步一步后退,像是心虚,又像是愧疚。她尴尬地笑笑,而后沉默不语。
江文哲吸了吸鼻子,“看见你,我都知道了……”
江文哲告诉自己不要落泪,可是泪水不由分说地涌出眼眶,他本以为自己不在乎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难受?
“去见他们吧……”他哑着嗓子,身体像是虚脱一般无力地倚在墙上。
“我……看见你这样……我其实挺开心的……不知不觉,这么大了。”
“不在意,就别说了……”江文哲看着她,微微带着暗讽。
……
言嘉颐刚回到家,环顾四周,家里没人!她正准备看手机,结果江文哲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江文哲,你有事吗?”
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
“喂?没信号吗?”
“到家了吗?”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而后又吸了吸鼻子。
“到了,你……怎么了?”言嘉颐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走之前都还好好的。
“没怎么,我就确认一下你的安全。没事了,你忙吧。”
“哎……喂?”言嘉颐疑惑地看着灭掉的手机屏幕,喃喃自语,“出什么事了嘛……”
……
江文哲坐在一棵树下,风过,黄叶纷飞,片片黄叶落在他的肩上,他却浑然不知。
那天,铁栏门被重重关上,江文哲从回忆中回过神。灰头土脸的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一见到他,他脸上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看我回来了也不叫人!”
“爸……”
他闷哼一声,转手就拿出袋子里的酒,仰头就喝,很快就见了底。
江文哲那天就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喝酒。他看着他喝得脸红脖子粗,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只隐约听见几句,“贱人,你还对那个贱人那么好!”
“没用,你就是没用!”他低吼着,“你就是个情种,可人家压根没有要跟你过日子的想法……”
“钱钱钱,满脑子都是钱!”他重重地将酒瓶放在桌上,酒瓶之间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江文哲吸了吸鼻子,从领口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吊坠,一根红绳系着,他带了十几年,从不离身。
他遗传了母亲容貌优点,却没有遗传到她的现实冷漠。他像父亲,深情,念旧,被伤得很深却还是念念不忘。
他看见父亲喝醉了,虽然在骂着她贱人,但是梦呓中全是她的名字,一遍一遍。
他看见父亲在深夜看着旧照,一会烦躁地把相册扔在一旁,一边又小心拾起,认真擦去上面的灰尘。
他们都是梦里的人,不愿醒来。
真的值得吗?
她根本就没有爱过这个家!
江文哲愤怒地把吊坠攥在手里,手臂刚抬起,却又不舍将多年的牵挂粉碎。
他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手臂,蜷缩成一团,等待黑暗,等待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