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
终于，大会第一天的正式内容告一段落，所有参会人员都一起去酒店的餐厅吃自助餐。
此时，和当初名不见经传时不一样了，高强所到之处，人们都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走了一路，便笑了一路，颇有一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感觉。
盛怀远拿着餐盘在一旁酸言酸语：“啧啧，现在高总制片可谓是声名鹊起了！无论是谁，见到你就跟你打招呼，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高强瞥了他一眼，往自己的餐盘里夹了一块小牛排：“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还是盛总亲自交给我的。当初如果不是盛总坐下，让我站起来，恐怕我还是那个小小的节目制片人，也不像现在这样知名。当然，做一个普通的制片人也没什么不好，但知名人物能结交的人更多，以后跳槽什么的也更加方便一些。”
盛怀远表情一紧：“你说什么？跳槽？不许跳槽！”
“嗨，我这毕竟是个打工人，跳不跳槽还要看薪酬待遇，福利保障啥的。万一以后有了更好的机会，想必盛总也一定会十分开心的通过我的离职申请对吧！”
我以后万一遇到一个更好的人，相信你也一定会放手对吗？
毕竟对一个人好，就是希望他以后能够有更好的发展。
想必到时候你一定不会阻拦我的，对吧？
盛怀远知道高强是在暗中嘲讽自己下午的时候出卖他，把他供到台面上，承担所有参会人员的情绪。
但他也确实是被拿捏住了，只能吧嗒吧嗒嘴，哎呀了两声，说什么这都是想让你有一个自我展示的机会，现在来看，你不正好通过这个宝贵的机会，认识了很多业内人士吗？
高强和盛怀远一来一回的拌嘴，脚前脚后的往餐盘里拿吃的。
“盛总，小高。这边！”两个人盛装的差不多了，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招呼他们。
抬头一看，原来是腾森视频CEO在内的几个人，正坐在了一桌，其中一个人正伸手招呼他们两个人。
“诶！来了！”盛怀远伸手打了个招呼，带着高强往那边走。
“一会儿的时候，多吃饭，问到你什么谨慎回答，小心别被带进坑里。这几个都是老油条。”盛怀远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叮嘱高强。
高强嗯了一声，示意盛怀远放心。
走到桌前，盛怀远和高强把手里的餐盘放到桌上，依次坐下。
盛怀远道：“领导，你们几位正吃着呢？”
“是啊，这不是刚好看到你们两个，就想着把你们一块叫过来。”说话的是腾森视频CEO，目光从盛怀远身上略过，在高强身上略做停留，又说道，“小高放轻松点，这里除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年轻人呢。”
高强脸上又露出了他招牌式的腼腆微笑，点头的同时，目光一扫，将整张桌子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腾森视频CEO，电视剧频道负责人，电影频道负责人，纪录片频道负责人，动漫频道负责人。
以及四个频道负责人还各自带了一个小弟。
等到盛怀远和高强落座，一张桌子就这样满满当当的坐下了11个人，看起来蔚为壮观，牢牢地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这简直就是一场腾森视频高层的圆桌会议，甚至一个简单的决定，都将给整个腾森视频带来十分重大的变化。
高强微微眯眼，觉得事情恐怕不仅仅只是吃饭这么简单。
“今天，能够借着这个大会的机会，和几位频道的负责人，还有几位年轻人聚在一起吃饭，这确实是一个很少见的机会。”CEO见所有人都已经落座，开始发表饭前讲话。
尽管聚餐的现场，环境十分嘈杂，盘中的食物，也都是不怎么上档次的自助餐。
但这些人一旦聚在这里，性质自然而然的就会发生变化。
这顿饭的复杂程度，就和空气中的某种凝重气氛一样，正呈现出一种数量级的增长。
有些不对劲，但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呢？
高强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像扫描机一样，将所有人的脸尽收眼底。
CEO面带微笑，但眼角的皱纹却没有自然翘起，显然是一种假笑。
电视剧频道的负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头顶略显稀疏，嘴角下撇，除此之外没什么表情。
电影频道的负责人是个看起来有些胖胖的中年妇女，保养的很好，看年龄在三十四岁中间，但具体的数字就不得而知了。刚才还是她喊出声来，招呼高强和盛怀远过来。
纪录片频道的负责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中年男人，从鼻翼向下，延伸出两道极深的法令纹，眉心皱出一个小疙瘩，像是平时思虑很重。
动漫频道的负责人，应该是几个高层中，年纪最小的了，三十岁出头，留着一头疏狂的寸头，目光凌厉，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至于其他几个跟随负责人前来的，也都是些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高强将所有人的目光尽收眼底，却并未从这几个频道负责人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异样。
那么那种奇怪的，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来自哪里呢？
高强忍不住再次将目光窥向坐在主位上的CEO。
应该就是他了！
在这种场合中，也只有他的一举一动，才有可能引动现场的某种奇怪气氛。
只不过这种气氛的苗头太过弱小，甚至在场几乎没有人察觉到。
除了自己！高强老老实实坐下，隐藏自己的目光。
这惊鸿一瞥的瞬间过去，席间众人已经条件反射一般面露微笑，逢迎着CEO的话。
“能够跟领导吃饭，是我们的荣幸。”
“是啊，这种机会，我们平时求都求不着呢，今天还得感谢节目的主办方啊！”
甚至就连盛怀远，也选择主动开口，表示了自己对CEO的拳拳忠心，主动表明CEO就是自己心中唯一的太阳。
这是东大饭局的固有流程，坐主座的念上两句“那个...额这个...恩啊”之类的开场白，参会人员便会立刻举腚配合，盛赞领导讲的好啊，我们要牢牢记住领导的话，好好的领会精神，用以指导我们日常的生产生活，理论学习与客观实践。
深究起来，没什么内容，主要是起个破冰热场的作用，但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而高强这种台面以下的，在这个时候就有两种选择。
有眼力见的就会选择斟酒催菜，适时的为领导献上一记马屁，也就是所谓的“伺候局儿”，但像高强这种屁股比较沉的，就面带微笑一言不发，看着在场众人，像没长眼睛似的。
流程顺畅的往下推进，让高强深刻体会到了东大文化的同质化能力，即便是腾森视频这样所谓的互联网公司，也难逃被同化的命运。
这个时候就要有一个话题，牵引着桌上的众人继续聊下去。
高强下午时候的表现，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话题的焦点。
“今天小高的表现，真的是令人大开眼界，不仅有理论，还有实践的支撑，说服力实在是相当的高。”率先提出话题的，是纪录片频道的负责人。
这个人和高强的业务没什么关联，高强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叫贾旭，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了解。
“贾总谬赞了，高强还年轻，有太多的地方需要向各位学习了。”盛怀远接住了贾旭的话头，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来自贾旭的一波吹捧。
心腹爱酱有成为饭局焦点的趋势，盛怀远在此刻选择出手，与贾旭轻轻过了一招。
对抗油腻中年人的法宝，毫无疑问是另外一个油腻中年人！
“听说贾总的纪录片频道，最近做出来好几款作品，都有拿奖的潜力，现在到了哪个环节了？什么时候能告诉我们你的好消息啊？”一动不动是王八，盛怀远将话题引向贾旭。
众所周知，纪录片是一个十分冷门的分类，就算拍的再美轮美奂，制作的再如何精良，也很难带来巨大的流量，兑换出什么商业价值。
所以腾森视频的纪录片频道，评价体系就是拿奖！
你只要能拿奖，那你的年度KPI就算完成了一部分。
无论是东大内部的奖项，还是其他国家的奖项，亦或是世界范围的奖项，只要拿奖，那就是好同志！
其实说白了，有点花钱换取口碑的意思。
“有的还在拍摄，有的已经送审，如果到时候真能拿到奖了，肯定会把好消息提前告诉大家的。”贾旭打了个哈哈。
这一轮攻防，算是告一段落。
盛怀远接住了话茬，避免高强成为桌上的话题焦点，而贾旭未能竟全功，但提出这个话题的目的，似乎也并非有什么恶意。
高强谨慎的审视着在场众人的变化。
只是有点可惜，自助餐厅没有酒水，只有饮料。
缺少了这一项破冰利器，在场的众人显然都有些放不太开，没有到达那种亲亲融融的状态，无法获得更多下意识的、口误带来的有效信息。
在前世，高强可是酒桌上的情报收集大师，最擅长捕捉各种细致的、微小的、恍惚之间直抒胸臆的脱口而出。
再等等看，看看接下来有没有什么契机，引动出一些变化。
高强依然将注意力锁定在CEO身上，觉得气氛隐隐不对劲的原因，还是在他身上。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盛怀远特意给高强引荐了剩下的几个人。
电视剧频道头顶稀疏的负责人叫刘培，电影频道胖胖的负责人叫沈悦，动漫频道的精力旺盛的负责人叫秦冲。
至于其他跟着他们来蹭会的，高强也和他们闲聊了两句，略作交流。
“高强之前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时还是在你们频道【狼人之夜】联合极光工作室开发手游的时候，当时那边的人可是对高强赞不绝口！”席间，CEO忽然开口，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高强身上。
“领导谬赞了，当时能和极光工作室合作的这么顺利，还是因为领导您的出面。”高强见CEO发话聊到了自己，态度十分谦逊，丝毫没有居功的意思。
CEO摇摇头：“当时，你的全领域IP开发，这个概念一提出来，不仅仅是极光工作室，连我也感觉十分惊艳，本来我还想把这一套推广到腾森视频来着。”
高强脸上露出拘谨的笑意，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搭茬。
但他脑海中却在疯狂的旋转着，“本来我还想...来着”。
CEO为什么会讲出来这么一句话？他想推进就推进呗？
身为腾森视频的CEO，那岂不是说什么是什么？
是什么原因让他没有办法再推进下去了？
高强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点，这可能就是他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的真正原因。
还有什么办法，继续往下延伸这个话题吗？
高强低头吃了口饭，不动声色地踩了下盛怀远的脚。
感受到盛怀远微微一个激灵，就听到耳边已经响起了盛怀远的声音：“理论，也还是要有具体配套的内容跟着才行。不过我倒是真觉得高强的全领域IP开发，很适合我们腾森视频，尤其是在电影、电视剧、动漫上，很有IP开发的潜质。”
几个频道的负责人，见盛怀远忽然提到了自己管辖的领域，都有些好奇地看向盛怀远，又看向高强，目光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来回移动。
他们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所谓的“全领域IP开发”，搞不清楚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高强低头吃饭，用眼角的余光锁定CEO的一举一动。
“这事，以后再说吧。”却见CEO笑了笑，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高强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咀嚼完嘴里剩下的食物，用餐巾纸轻轻的擦了擦嘴。
无酒不成宴，这场简单的聚餐，很快便落下了帷幕。
又是几句寒暄之后，众人散场，高强和盛怀远朝着各自的房间走去。
他们住的房间相邻，所以能够结伴而行。
到了一个没人的走廊，盛怀远微微偏头，有些奇怪的问高强：“刚才踩我脚，是想提示我什么吗？”
高强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我们这位CEO，在腾森视频干了多长时间了？”
盛怀远摸了摸下巴：“据我所知，应该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四年左右。”
随后，他又问高强：“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件事？”
高强停下脚步，看向盛怀远，目光沉静：“他可能要调岗，离开腾森视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