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汶出生于四川汶川县,还在读小学时,父亲在参加绵阳的一次地震灾后救援时,遇到房屋二次坍塌不幸罹难。此后,失去父亲的阴影一直伴随着她,她总在想,如果房子再坚固一点点,她也不至于失去父亲。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挑起了家庭重担。虽然成长于单亲家庭,但艾汶继承了母亲的坚强,特别懂事,加上母亲的百般呵护和老师们的特别垂爱,性格一直活泼开朗。
高考填报志愿时,或许是因为父亲的缘故,艾汶对建筑学情有独钟。虽然那时候她对建筑学是学什么做什么一知半解。但凭着一股子的冲动和热情,前三个志愿都填了国内排名靠前的几个大学的建筑学专业,最终被第一志愿同济大学建筑与城规学院建筑学专业录取。当时高三班主任同情她的境遇,直言相告说建筑学专业是个很男性化的职业,不太适合女孩子学,将来学起来和干起来都会十分辛苦。但个性要强的艾汶听了,不仅没有动摇,反而激起了更浓厚的兴趣。在她看来,既然学起来和干起来都很辛苦,那这个专业一定极其具有挑战性,或许受父亲的遗传影响和母亲潜移默化的熏陶,潜意识里她是个喜欢挑战自我的女孩,喜欢深入挑战性的生活。母亲没有像班主任一样反对她,而是支持她按照自已的兴趣选择专业。
进入大学后,艾汶对建筑学的专业课表现出浓郁的兴趣和特殊的感悟,思维异常活跃,想法奇特,因此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除专业课外,对与建筑学相关学科理论的渴望近乎如饥似渴,仿佛要将这些全都迅速输入进自已的头脑。专业的优异以及丰富的跨学科知识面,被学院直接保送到院里常玉章大师名下读研,一路的风火前行令本专业的那些男同学望而生敬,自愧不如。他们都不明白一个女孩子怎么对这个本该属于男人的专业这样有天分,真是造化弄人。
收回目光,艾汶揭开茶杯,然后端起杯子去了茶水间续上了新茶,轻轻摇着头啜了一口茶,一股高山植物的原香瞬间荡彻心扉,之前的迷惘瞬间去留无踪,精神为之一振。点击J区政务中心文件夹,艾汶打开了方案总图,然后一处处放大,然后在纸上记上自已的思考。
这期间,同事也陆陆续续来到了办公室。九点半,设计总监陈昊通知J区政务中心创作部成员开会,还特地点名叫新来的艾汶和张晓东一起去。两个小时后,艾汶手里拿着一份到处记着修改要点的图纸回到了办公室。
面对着桌上圈圈点点的图纸,想起刚才开会的情景,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会上,艾汶真正切身体会到了陆皓天严厉到近于苛刻的工作态度。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方案中存在的一系列问题,细致到各建筑元素使用尺度的把握以及一些很明显的尺寸计算和标注错误,毫不客气地批评了相关人员。艾汶脑海中回放着陆皓天最后那段掷地有声的话:
“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对待自已的事业要像对待生命一样用心。我们所设计出来的建筑不应该只是简单的房子,建筑需要创意、需要创造,需要蕴含建筑师的理念和情感。同时要体现出建筑的艺术性,产生强烈共鸣的艺术魅力。每一个设计任务不管大小,重要与否,我们都要当做建筑事业的一部分来看待,都要用十分认真的态度和百倍的努力来对待,精益求精地完成。著名建筑大师贝聿铭曾经这样说:医生们可以掩埋掉他们的错误,但建筑师不得不和他们的错误生活在一起。我们一定要下决心保证未来不和自已的错误生活在一起!”
这些话如一股清澈的泉水静静流入艾汶的心里,让刚刚走上工作岗位而感觉焦渴的心灵得到百般的滋润。又仿佛为她注入了一针兴奋剂,为踌躇满志的她增添了无限的动力。
回想片刻,艾汶打开电脑上的方案电子版,对照着记下的修改要点,开始逐一修正,时而点击鼠标,时而拿笔记下要点,并在有个人想法的地方特地做了备注,准备在到时与大家讨论时提供参考。
不知不觉间,一个下午就这么悄悄地过去了,夕阳在洒下最后的金辉后,也悄悄地躲进了黑色的夜幕中。艾汶环视了下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前后摆动了下双臂和小腰,扭了扭脖子,然后坐下再喝了一大口茶,把随身带的物件塞进小包,关掉电脑和办公室照明,一路缓缓地朝楼下走去,与众多下班族一样,融入了夜的怀抱。
晚上,艾汶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出租屋,躺在床上戴着耳机眯缝着眼睛听着音乐。突然耳机中传出QQ群的叮咚声,艾汶张开眯着的眼睛,打开QQ群聊,上面一条设计总监陈昊的消息:明天上午九点艾汶和张晓东跟我去一趟J区政务政府汇报,七点半襄阳路地铁站左侧集合。艾汶心想,这种事怎么会叫我一个新人一起去?是否陆总专门指示呢?但艾汶转念一想,去就去呗,想那么多干嘛,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何畏惧?洗洗后继续听了一会儿音乐,然后在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设计总监陈昊带着艾汶和张晓东去了一趟J区政府,接近中午回来后一筹莫展地告诉陆皓天:J区政府的领导想仿照欧陆设计风格建造J区政府中心,但根据场地现状和周边建筑风貌和地方风土文化,加上时下盛行的一味模仿欧洲建筑被诟病,如果突兀的建造一幢欧式建筑,而建筑本身是服务于本土民众,这与当下的形势是格格不入的。可他们一意孤行、坚持已见,认为西方建筑才具有审美,本土特色有点太土了,一定要按西式建筑风格去设计。
陆皓天沉吟片刻,望着一脸苦瓜脸的设计总监陈昊,笑着说道:
“陈总,你对业主意图的把握和理念的强行输入以及多元变化的设计手法一直以来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怎么?这点小难题就把你难住了?”
“陆总,你不知道,我把国家住建委领导在某些开会场所说的不能一味地求洋求新而是要结合本土属地文化特色设计出有地域特色的本土建筑这个讲话跟他们讲,他们也不愿意听,就是要西式的,这个硬骨头有点难啃,完全是油盐不进,看来得你亲自出马了。”设计总监陈昊摆着手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来只有你能说服他们了。”
设计总监陈昊是陆皓天从原离职单位带出来的,跟了他很多年,既有丰富的城市设计经验,也不乏成功的建筑设计典范作品,从设计能力方面来说,陆皓天确信他有能力解决任何专业方面的问题,但对于政府层面这种官僚做派又无法完全应付。但陈昊绝对相信陆皓天能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陈昊走后,陆皓天走到摆着雪茄的博古架前,动作缓慢地打开雪茄盒,拿出一支古巴原产雪茄,用雪茄刀剪了雪茄,然后默默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袅袅的烟雾在眼睛的前上方形成一圈圈浓浓密密烟圈不断升腾,又一缕一缕地慢慢散去。他的心事也如升腾的烟雾一般纠结,却无法很快散去。
经过两天吞云吐雾的缜密思索,陆皓天成竹在胸。第四天下午两点,陆皓天带着陈昊和艾汶来到J区政务中心。J区政府对接的卢副区长表面看似乎极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卢副区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短而稀碎的头发,眼睛小得眯成了一条缝,话语间不自觉地流露出很浓的官味,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艾汶不太喜欢他,但还是知晓分寸的,极力掩饰着,不敢流露出丁点不悦的情绪。
一阵寒暄过后,开始切入正题。陆皓天首先肯定区政府要求新求奇求特的意愿是非常好的,但不一定非要指定某种建筑风格,任何一种建筑特色只要合适地把握尺度并通过一定设计手法的灵活运用,便可成为具有标志性的建筑,但具有标志性并不一定就是一个好建筑。能被永远记住并具有标志性且能经历时间的考验而一直被津津乐道的建筑才是真正的好建筑。
卢副区长在陆皓天阐述的间隙时不时地引用国外建筑师如扎哈、安藤、罗杰斯、库哈斯等的观点,一方面借此证明自已多少对建筑方面还是有些了解的,并不完全是一个外行,另一方面想借此找到与陆皓天的共同点从而试图说服陆皓天赞同自已的观点达成共识。
说实话,陆皓天在对付这种自以为“内行”的外行,还是很有一套的。见卢副区长在他说话期间不停地插话,陆皓天干脆提出让他把要表述的意思说完,在确定再没有任何补充后,陆皓天才开始一条一条地有针对性地对他的意见阐述自已的看法。最经典的一句就是:如果我们中国只是一味模仿西方建筑,那么中国的故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人家还要跑到中国来看中国建筑干嘛?别人的建筑是别人的风格,我们的建筑是我们的风格,正是因为各具风格,才会有你看我的我去看你的这种互动。当然,本土特色也要结合时代的变迁,适当地糅合一些当代的一些设计思潮,但本土特色不能丢,这是根本。丢了就没有特色,就不会吸引别人来观摩,更谈不上拉动内需外需了……
当艾汶感觉一个小学生都该听明白了的时候,卢副区长终于点头称是,但表情上依然多少流露出一些心中的不甘。
陆皓天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但也刻意地装着糊涂,信心十足地承诺:“方案我们会根据区政府的意思做一些适当的优化和局部调整,但大方向是不好推翻的,我们可以承诺这个建筑将来肯定会被被大众普遍接受和社会津津乐道的,这是我们一贯的宗旨和设计准则。”然后招手让设计总监陈昊摊开设计蓝图,将要进一步优化和调整的区域和要点逐一讲解。
卢副区长听完,露出了真正的笑颜,赞道:
“陆总真不愧是名建筑师,创意就是奇妙,既能领会区领导的意图,又能别出心裁,既能兼顾传统又能合理运用和创新,确实挺有特色。看来我们执意把项目交给你,真是选对人了。”
陆皓天谦虚地摆摆手:“过奖,过奖了,卢区长。说起来应该是我们感谢你们,如果没有区政府领导的信任,有机会在你们这里得到实践,我们再多的所谓创意创新也只能是纸上谈兵。”陆皓天刻意地去掉“副”字,这让卢副区长很受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其大师风范及应变能力真是腾挪自如,让人油然而生敬意。
一顿虚与委蛇下来,时间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或许是陆皓天刻意去掉“副”字的缘故,卢副区长坚持挽留陆皓天一行共进晚餐。陆皓天虽是百般推脱,但卢副区长却是盛情强留,没办法只能答应了下来。
卢副区长掏出手机,给区政府办公室主任打了个电话,叫他在保罗酒店订个包间,备好酒水和香烟,然后叫上自已的司机自已坐了上去,叫司机在前面引路,把陆皓天一行引到J区有名的保罗酒楼的一间豪华包间。
车子到了保罗酒店门口,酒店经理和区政府办公室主任已经恭候多时,一路小跑过来打开车门,然后引领一行人朝包厢方向缓步而行。包间门口,两位年轻漂亮身材高挑的迎宾佳丽早已就位,见一行人到来,连忙弯腰鞠躬:领导们好,欢迎来酒店用餐,然后引领一众人进入包间。进入包间,陆皓天用眼一瞥:有年代感的飞天茅台纸箱放在包间一角,桌上已经人手一瓶摆上,9字头的软中华也人手1条摆上桌,心想:看这阵势是一场硬仗啊。一干人落座后,就座位置彼此客套了一番,最终还是卢副区长坐主位,陆皓天陪同在侧,其他人也心知官场规则,找好自已的位置依次落座。饭桌上,无论男女,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了分酒杯和小酒盅,都倒好了酒。饭局开始还算温文儒雅,喝了三轮开场酒,然后开始细细品尝保罗酒店的特色菜。接着几轮酒下来,气氛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区政府办公室主任在卢副区长的示意下开始逐个敬酒。一轮轮的觥筹交错间,唯有陆皓天始终保持一种稳重大气而不失分寸的大将风范,应付自如而又把握得恰到好处。艾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又更增加了一份佩服。
喝到面红耳赤,醉意渐浓时,卢副区长附把手搭在陆皓天的肩膀上,凑近陆皓天的耳畔,窃窃私语地告诉他:在政务中心这个项目上,参与竞标的十三家设计公司除了两家自觉实力不够根本不可能胜出的事务所外,其他十家都在背后做了手脚,但最后因为主管政务中心的副市长看好了“皓天”的实力和方案,才选中了“皓天”中标。表面看,卢副区长是喝多了才糊里糊涂地说出了这件事情,但实际上他是清醒的。借着酒劲把这件事告诉陆皓天是有一定目的的。按照官场规则,他猜想陆皓天一定和这个副市长有着某种特殊关系,如果和陆皓天搞好了关系,将来找机会给自已美言几句或引荐一下,不愁日后不得到升迁。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陆皓天和那个副市长真的没有任何特殊关系,也没有直接的联系。至于这位副市长为什么这么欣赏他,甚至有钦点的暗示成份,陆皓天听后也如云里雾里,莫名所以。但这件事深深铭记在了陆皓天的心里,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艾汶因为只有她一个女性,除了前三轮的开场酒外,后面都是意思性举了举杯,润了润嘴。其余时光,艾汶时刻保持和表现出一股淑女气质,喝着酒店自榨的新鲜果汁。
酒局持续了近4个小时,一阵或真或假的客套寒暄分别后,陆皓天带着陈昊和艾汶从保罗酒店出来。夜色下,晚风轻拂,灯光如昼,真是:十里洋场烟花地,风云际会《上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