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新年礼物能不能送我一卷胶卷,我想要富士C200。”
“外婆,我进了春芽复赛,能不能送我一个胶卷,富士C200绿色的。”
“外婆,等我决赛拿了奖,能不能送我一个胶卷,富士C200。”
曾经以为毫不起眼的一句话从记忆深处抽出串联成一条线,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有条不紊。
胶卷是外婆留下的,所有一切的结束就是以外婆买到这卷胶卷为止。
丁英走到卧室和池泉生说过,绕回来看到池醒还呆坐着,没忍住扣了扣桌面:“这都几点了,还不睡,明天等着迟到啊。”
“哦哦。”
池醒本就没拿作业回来,只是摞了几本书装装样子。笔袋开着口子因为她的动作开合太大,一只笔从桌面滚落在地。
桌面并不高,她弯着腰手伸不到里面,只能跪在地面压低头以防撞到桌板。
书桌下面放的全是她以前的教科书和教辅,哪怕高中毕业之后,也没有完全卖掉,现在才高一,书本更是多。
因为大小厚度不一,书摆得不整齐,歪着斜着相互支撑竟意外摞了很多。
一封信别在历史书间,虽只露出一角,但在灰暗的环境下颜色格外明显,池醒往旁边挪一点用力抽了出来。
是牛皮纸,夹在书里反而没落灰,摸着很有年头,毛毛躁躁的。
单手扶着冰冰凉凉的地板一点点退出来,明亮的灯光下,她看清了封面的字迹。
妈妈丁英收。
奇怪,她什么时候写的信,小学作文还是母亲节的活动。
手先于大脑拆开信封,一张作文格子纸被抽了出来。
只有短短几行,而且多是拼音,字迹歪歪扭扭,还有被袖子蹭开的阴影。
【外婆说妈妈工作很辛苦,不能来看我,但是可以写信。我今天吃了月饼,外婆做了玉米排骨汤,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石奶奶说弟弟长大我就可以回家。其实不回家也没关系的,妈妈多来看看我就好了】
她对自己小时候实在没什么印象,非要说也就几个片段,她的童年就是拼凑起来的片段。
丁英将她寄养在外婆家后也很少看她,因为工作太忙,池川刚刚出生,即便有时间回来也很快就走,第二天还要上班。
那时近河村和她这样的孩子还很多,江许就是这时来的。他们一起玩耍分享好吃的东西,追着日落下的飘动的云彩,伤心是不容易被铭记的事。
后来到了入学年龄,伙伴们多被接到父母身边,江许答应和她一起上近河小学,却在入学后不久去了庆溪。
那天早上她在石奶奶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外婆怎么劝她也没走,最后还是去了学校。
她没哭,离别是很常见的事,丁英也是这样。
再到后来,丁英把她接回江水,学籍转到折棠小学。已经到了四年级,她的成绩很落后,没有朋友常常一个人在课间看着别人打打闹闹。
小孩其实很敏感,更容易察觉外人的开心和厌烦,于是她只能收着情绪,努力融入别人。
即便渐渐长大,缺失的陪伴和疏离家庭下丁英的打压教育,都让她很难自信,也很难袒露真心。
池醒以为自己被困在雨季,那个淅淅沥沥又看不到尽头的雨季,她一直在等雨季的回信,可当她真正收到回信却发现困住自己的从来不是它。
幼时的自己从未埋怨过丁英,也早已明白他们的辛苦,只是她放不下,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成了衣服里的一根毛发,无伤大雅但始终存在。
她将信折了回去,叠好放进信封塞回发现的地方。
既已过去,就不该再出现
该伤心吗?似乎没什么好伤心的,她早已过了需要呵护的年纪。
屋内没有一点光亮,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雨。她听过很多次这样的雨夜,滴答滴答,像是时间,一晃好多年但却毫无察觉。
池醒以为自己会抑郁几天,然而没有。
高中的学习容不得你伤春悲秋,上周周测考的是政史地,这周要考理化生,她的水平还不足以应付周测。
月底就是期末考试,涉及分科的重要考试,如果这周的周测成绩下滑太过明显,班主任势必要找她谈话。
真是糟心,不是向量就是立体几何,不是小球就是小木块,没有人能在高中不像个怨鬼。
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池醒觉得自己都要被腌入味,大课间也不要打太极,吵吵闹闹,她无心再研究物理题。
上节物理课留下的板书还没有擦,方悦和几个男生站在讲台上,人手一只粉笔和草稿纸,时不时拉动黑板据理力争。
他们的争论池醒也分不清谁对谁错,只是和下面没怎么听懂的人一样昂着头分析双方论据。
或者干脆等他们吵完,池醒直接等着结果就行。
梅雨季开空调太冷,只能开着门窗通风,雨下大的话,狂风会卷着雨斜吹进来,把她的卷子打湿。
想关上,又会有同学喊热。
她单手托着脸,百无聊赖地等着方悦争论的结果,耳边的碎头发被吹起,风中全是水汽。池醒不耐烦地伸出手挡着风,以防后续有水吹进来。
风却很怪异,轻轻柔柔很有节奏,她憋着气转头,想拉一点窗帘遮住自己,却发现帘子被人死死按住。
江许俯身靠在窗边,窗台上放着池醒的午练,一手攥着帘子,猛地一松开,满是皱纹。
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眉眼弯弯地笑道:“又见面了。”
池醒防备地看了自己周围都没人,身子往前凑了凑说道:“你不是后悔高中没好好学习,怎么有时间来找我。”
他人不再靠着窗户,双手撑着窗台,收了几分漫不经心:“休息和学习不冲突,倒是你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成绩。”
江许单手拿起她的午练,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才递给池醒。
她坐着,江许站着,光是气势就输了一截,她低下头小声呢喃:“我大学又没学物理。”
“什么?”
午练已经折好放到书本下压着,池醒转过身来回道:“没什么,管好你自己吧。”
“要我帮你补习吗?”
“不用。”
池醒拒绝地太快,江许的心情瞬间低了下去。
“应付期末,我自己就行。”
她随口扯了一个理由,总不能说自己背了高考答案,能够精准控分吧。
课间过半,去到洗手间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池醒起身想催促江许离开。
他像是提前预知一般,伸手按住了玻璃框,没穿校服外套,因为用力手臂上的青筋凸起。
池醒气急败坏地想要骂他搞什么鬼东西,江许却笑了。
“你的胶卷,是富士C200吧。”
她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军训当志愿者期间,她一直带的是数码相机,江许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