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汉军又来了!”一队衣甲明亮的士兵纵马飞快地逃跑着,马蹄翻飞、泥尘四溅,刀枪俱已丢失。时有人摔倒在地上,就被后面的人践踏而过,再也爬不起来。
在他们身后,五百西凉铁骑如龙而来。马上骑士各个手提铁矟,静默无声,他们脸上都覆着一面狰狞的青铜面具,任由凉州大马踏破清冷的夜色。尤其前面几名骑士铁矟枪尖还滴着鲜血,使得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复仇恶鬼。
前方领头那名将领,手中铁矟更是比一般西凉铁骑还要长。他一身白色战甲,雪峰一般的盔缨迎着夜风飘舞,面如冠玉的脸上带着沉凝的杀气,手中铁矟一抖,已经刺入一人后心。那人一声惨呼,胸前炸开巨大的血花,明晃晃的枪尖直透出来。张绣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甩枪将那士兵丢开,接着冲向第二人,又是一枪刺死。
“又是他,这个该死的北地枪王!”曹营当中的兵士看到这一幕,喊叫当中已不再是气愤,而是带着浓重的恐惧。
而场中,听着声声惨叫,看着身边的袍泽被一个个杀死,那些游哨的骑士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回头,就这样一直逃着——这些时日,张绣几番连夜闯营,已然让他们心惊胆碎。如今张绣和西凉铁骑的名声,在曹军心中就是死神的代名词。
“将军,让末将出战吧!”仍旧吊着胳膊的曹休,忍无可忍看着营外的西凉铁骑那般肆虐。然而,当他看到身后那些负伤的虎豹骑后,刚才的激愤立刻变得羞愧起来。
这些时日,曹兵已经知道了汉室援军已至。白日高顺和徐荣两人连番搦战,给了他们极大的心理压力,而泰山郡又忽然投诚汉室的传闻,更是让他们惊疑不定。结果,便使得张绣的第一次闯营,竟直接杀入了中军帐前!若不是曹仁下令让曹休率领虎豹骑迎战,还不知张绣能造成怎样的后果。
可是,那一次的迎战,曹休却犯下了错误。年轻气盛的他,自然看不惯张绣这般嚣张,结果两千虎豹骑追击至树林当中时,却忽然被张绣一声冷笑给摧毁。
曹休清楚记得,那一夜月色皎洁,张绣立在月下的嘲讽,就好似一副永恒的画卷刻在了他的心里。再之后,树林当中万箭齐发,三百虎豹骑战士当即跌落在了马下。若不是后来夏侯惇领军前来接应,曹休真可能陷在西凉铁骑的反攻当中。
三百虎豹骑,听起来数字并不多。但曹休却知道,这些虎豹骑战士,每一个都是百人将的水准,整个曹军当中,目前也才不过三千虎豹骑。而他仅仅一次冒失,便直接让这支王牌军队减员了十分之一!
“不准出击!令兵士以弓弩将他们逼退,今夜再放游哨出去,其余兵士枕戈待旦!”夏侯惇面色冷厉,面对张绣在营门前的来回示威呼啸,他只能选择这样龟缩的防御手段。
比起曹休,夏侯惇忧虑的更多,眼光看得也更深远:这些时日,汉军这般侵袭如火、虎视眈眈,显然已做好了总攻的决心。而自军兵士,在汉军这连番攻势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这种状况,汉军就像是荒野上的狼群,他们在一次次地骚扰、消磨着一头野牛的力气和生命,等他们看到野牛体力不支的时候,就会完全放弃这种战法。转而以乌云压顶之势迅猛而有力地发出最后一次冲击,彻底将自军击垮!
说实话,若对方刘协不是敌人,夏侯惇反而十分佩服这样的战法。一般的庸将,在援军既至的时候,必然迫不及待发起总攻。届时,两军便会陷入血腥而残酷的拼杀当中,最后即便获胜,也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刘协并没有这样做,在情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他便没有被冲昏头脑。反而以更精致、更细腻的手法来操纵着战局,逼得夏侯惇进退无门。而当时机彻底成熟的时候,刘协的汉军甚至只需要一场摆出全力总攻的模样,就可以让自己这两万余大军瞬间灰飞烟灭……
‘孟德,此处的战局我已然尽数向你上报了,为何,你还同意我的撤兵之策?’看着营门前的西凉铁骑被密如雨点的箭矢逼退,可实际上西凉铁骑却无一人伤亡,只平白浪费数千箭矢后,夏侯惇无奈地在心中自语了一声。
说实话,直到这个时候,夏侯惇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将战局打成这样的。明明大军开来的时候,濮阳内乱不已、北方还有袁绍援军相助,形势是对自军有利的。可半个月下来,夏侯惇忽然就发现自己一直处在战局的劣势。甚至到了如今不得不为保实力,还想着要尽数撤走的地步。
不错,是尽数撤走,而不是为避汉军锋芒的暂退。因为,三天前,兵营当中已经出现了逃兵。一旦下令后撤,夏侯惇不敢想象,这途中又会出现多少逃兵。更不清楚军队的士气,会因此低到怎样一触即溃的地步……
‘可是,就这样硬耗着吗?’夏侯惇很自责自己的无能,但同时,他更疑惑:孟德就这样让自己耗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身为一个将军,夏侯惇真不清楚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但身为曹操麾下最被委以重任的将军,夏侯惇已然决定,即便是下一刻就可能被汉军一击即败,他也会在这一刻保持着该有的态度,将曹操的命令贯彻到底!
毕竟,摆在眼前的,不过是战术。而更大的战略方面,夏侯惇虽有所涉猎,但算不上精通。尤其当曹操麾下那些翻手之间便可令江山变色的谋臣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绚烂的时候,夏侯惇觉得,专业的事还是交由专业人士来办比较好。
“哈哈哈,夏侯小儿,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龟缩几时!”就在夏侯惇想着这些的时候,张绣哈哈哈一阵长笑,接着一提丝缰,战马如龙般提起前蹄在空中刨动。
单纯按年纪来说,夏侯惇比张绣要大不少,被张绣羞辱起‘夏侯小儿’时,他当即面色一愠。可没待他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张绣胯下那匹凉州大马已然一声嘶吼,前蹄落下。接着一道烟尘,渐渐远去了。
人虽离去,余威犹存,曹营中诸将看着这一切,目炫良久。尤其夏侯惇,一口怒气被憋入腹中,令他怒火中烧、几欲失控。
可最令他愤慨又无奈至极的是,西凉铁骑们虽然终于退净了,却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这些尸体,是刚才夏侯惇下令放箭的时候,曹军射死的那些游哨的尸体。
他们大多没有死在西凉铁骑的铁矟之下,却死在了自己人的弓弩下——这样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使得下一批即将担任游哨的兵士,看着身边袍泽们一双双兔死狐悲的眼神,忽然间一阵阵心里发寒。
于是,刚刚暗下决心的夏侯惇,也忽然间就感觉:决心这种东西,用来律己尚可。但用来约束一场战役,是丝毫没有任何作用的。
张绣对于这一点,也十分赞同,所以,他向刘协汇报的内容是:“陛下,曹军已军心动荡,士气低靡。末将认为,明日总攻正当时。”
原以为,这样的建议会得到如今喜庆迎门刘协的大加赞赏,可想不到,天子刘协看着器宇不凡的张绣,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先退下吧,此事朕自有定夺。”
待帐帘飘过张绣的战袍,将张绣的背影完全遮挡后。刘协悠悠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皱着眉面对那一张巨大的兵镧说道:“你当真认为,曹操还有起死回生之法?”
“陛下,您不是也同样这般认为?否则,您为何会忽然在这等时刻,将贾文和、荀公达调至陈留和关中两地?”兵镧之后,缓缓走出李儒的身影。这一刻,纵然大帐们灯火通明,可他的脸色,却与刘协一般,都十分晦暗艰涩……